沈千凰還未來得及從通過幻冥閣的疲憊與欣喜中徹底緩過神,玄甲衛(wèi)那充滿挑釁與警告的話語,便如同一盆冰水,將她心中剛燃起的希望之火稍稍澆滅。她望著玄甲衛(wèi)消失的方向,眼神卻愈發(fā)堅定而決絕。無論前方有何種危險,她都絕不會退縮。
恢復了一些靈力后,沈千凰帶著兩名同伴,繼續(xù)在幽墟的深處前行。四周的霧氣愈發(fā)濃稠,仿佛實質(zhì)一般,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那黏膩的濕氣在身邊涌動、拉扯,如同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在試圖將她們拖入未知的深淵。死寂中,偶爾傳來的、不知源于何處的詭異聲響——或似哭泣,或似低笑,或似某種沉重之物在濕滑的地面上拖行——讓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神經(jīng)緊繃到了極點。
突然,前方濃霧中隱隱出現(xiàn)一道道閃爍的、幽綠色的光影,密密麻麻,似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無聲地窺視。
沈千凰心中一緊,立刻示意同伴停下腳步,三人背靠背,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當她們終于能勉強看清霧中景象時,眼前的場景讓她們倒吸一口涼氣。
那哪里是什么光影,分明是一個個半透明、面容扭曲、散發(fā)著濃重陰寒與怨氣的幽魂!它們密密麻麻地懸浮在前方的廢墟與斷壁殘垣之間,有些漫無目的地飄蕩,有些則蜷縮在角落,發(fā)出無聲的哀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朽與絕望的氣息,連地面和墻壁上都凝結著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寒氣的白霜。
“這些幽魂……似乎是被困在此處,怨氣極重,經(jīng)年不散。”沈千凰壓低聲音,心中飛速思索著應對之策。她知道,幽魂無智,但怨氣匯聚到如此程度,一旦被驚擾,便會如同被捅破的蜂巢,引發(fā)瘋狂的反撲。硬闖絕非上策。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捉弄人。一名同伴因過度緊張,腳下不慎踩到了一塊松動的碎石。
“咔噠。”
一聲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脆響,在這片被死寂統(tǒng)治的幽墟中,卻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又似一道撕裂寂靜的驚雷!
瞬間,所有飄蕩的、蜷縮的幽魂,齊刷刷地轉過了“頭”,無數(shù)雙閃爍著冰冷、兇狠、充滿怨毒光芒的“眼睛”,死死鎖定了沈千凰三人所在的位置!
“嗚——!!”
尖銳凄厲的鬼嘯驟然爆發(fā),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下一刻,那密密麻麻的幽魂,如同被激怒的黑色潮水,帶著刺骨的陰風和滔天的怨氣,朝著她們瘋狂撲來!
“小心!”沈千凰厲喝一聲,電光石火間已閃身擋在兩名有些慌亂的同伴身前。她雙手急速結印,體內(nèi)殘存的靈力毫無保留地洶涌而出,在身前瞬間構筑起一道流轉著淡金色光芒的靈力護盾。
“轟!砰砰砰——!”
幽魂們前仆后繼地撞擊在護盾之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沉悶巨響和刺耳的尖嘯。每一次撞擊,護盾的光芒便劇烈閃爍、黯淡一分,沈千凰的臉色也隨之蒼白一分。那陰寒的怨氣更是如同附骨之疽,不斷侵蝕、滲透,試圖凍結她的靈力與血脈。兩名同伴也急忙出手,各自施展手段攻擊靠近的幽魂,但她們的攻擊對沒有實質(zhì)形體的怨魂效果有限,更多是勉力自保,情勢岌岌可危。
護盾的光芒越來越暗,裂痕開始蔓延。沈千凰咬緊牙關,嘴角已滲出一絲鮮血。就在護盾即將崩潰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她懷中,那枚一直貼身佩戴的、古樸的鳳紋玉佩,突然自行變得滾燙!
緊接著,一道柔和卻堅韌的赤金色光芒自玉佩中綻放而出,并非攻擊幽魂,而是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瞬間籠罩了沈千凰三人。光芒所及之處,瘋狂撲擊的幽魂仿佛遇到了某種天敵或屏障,發(fā)出更加驚恐尖銳的嘶鳴,竟紛紛畏縮著向后退去,不敢再靠近光芒的范圍。
而在那赤金色光芒的中心,光影交織,隱隱約約,浮現(xiàn)出一道身姿曼妙、長發(fā)飄舞的虛幻女子身影。身影背對沈千凰,面向那無數(shù)幽魂,雖看不清面容,卻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亙古時空的雍容與威嚴散發(fā)開來,竟暫時鎮(zhèn)住了那洶涌的怨魂潮汐。
“跟著……光……”一道微弱卻清晰的神念,直接傳入沈千凰腦海。
沈千凰心中劇震,來不及細思這神秘身影與玉佩的關聯(lián),也顧不上探究這神念的來源,這無疑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她毫不遲疑,低喝一聲:“跟上!”
三人緊跟著那從玉佩中延伸出的、指向霧氣深處某個方向的赤金色光帶,在無數(shù)幽魂虎視眈眈卻又不敢靠近的“護送”下,急速穿過了這片恐怖的怨魂聚集地。
光帶的盡頭,是一片更加陰森詭異的樹林。林中樹木形態(tài)怪異至極,樹干扭曲盤旋如巨蟒,樹枝則如枯骨般肆意伸展,上面沒有一片樹葉,卻掛滿了一顆顆閃爍著幽冷光芒的、如同詭異眼瞳般的暗紫色果實。
踏入樹林的瞬間,一股遠比外面更加陰冷、粘稠、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氣息便將她們包裹。沒走幾步,異變再生!
地面劇烈震動,泥土翻飛,無數(shù)條水桶粗細、表面布滿瘤節(jié)和濕滑苔蘚的漆黑樹根,如同沉睡的巨蟒被驚醒,猛地從地下鉆出,帶著呼嘯的破空聲,朝著三人瘋狂纏繞、抽打而來!
沈千凰揮動靈力化作利刃,斬斷最先襲來的幾條樹根,樹根斷裂處噴濺出暗綠色的、散發(fā)惡臭的粘液。然而,更多的樹根源源不斷地涌出,從四面八方合圍而來,仿佛整片樹林都活了過來,要將入侵者徹底絞殺、吞噬。兩名同伴也奮力抵擋,但樹根的力量大得驚人,且似乎無窮無盡,很快她們便左支右絀,險象環(huán)生。
眼看又要陷入絕境,沈千凰手中的鳳紋玉佩再次光華大盛!這次,那道虛幻的女子身影更加凝實了幾分,她抬起纖手,對著洶涌而來的樹根潮凌空一點。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圈無聲的、淡金色的漣漪以她指尖為中心擴散開去。漣漪所過之處,那些狂暴的樹根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驟然僵直,然后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倉皇地縮回地下,連帶整片樹林那陰森的氣息都為之萎靡了不少。
“前邊……”神念再次響起,隨即身影與玉佩光芒一同緩緩黯淡,似乎這兩次出手消耗巨大。
沈千凰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重重疑云,帶著驚魂未定的同伴,順著方才那身影隱約所指的方向,繼續(xù)向樹林深處進發(fā)。
在扭曲樹林的盡頭,霧氣似乎稀薄了一些,一座古老而殘破的祭壇,悄然矗立在空地中央。
祭壇由一種非金非玉的暗灰色石材砌成,表面布滿了風雨侵蝕和歲月打磨的痕跡,但依稀可見上面銘刻著無數(shù)復雜、神秘、充滿古意的符文,這些符文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流動著微不可察的暗芒。祭壇中央,是一個微微凸起的石臺,石臺之上,靜靜懸浮著一顆約莫拳頭大小、通體晶瑩剔透的水晶球。水晶球內(nèi)部,似乎有星云般的柔和光暈在緩緩流轉、生滅,散發(fā)出一種純凈、安寧、卻又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古老波動的氣息,與周圍幽墟的死寂陰森格格不入。
“這是……”一名同伴忍不住低呼,眼中露出驚異之色。
沈千凰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這水晶球,這祭壇……難道就是她們深入幽墟所要尋找的關鍵?與鳳紋玉佩的感應,與那神秘身影的指引,似乎都指向此處。
然而,就在她們謹慎地靠近祭壇,試圖看清更多細節(jié)時——
異變陡生!
祭壇中央的水晶球,似乎感應到了她們的靠近,內(nèi)部流轉的星云光暈驟然加速,緊接著,一道柔和的、卻凝實無比的白金色光柱,自水晶球中沖天而起,直射入幽墟上方無盡的混沌霧氣之中,將周圍大片區(qū)域映照得一片透亮!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沈千凰三人措手不及。
而幾乎就在光柱沖起的下一秒,一陣充滿貪婪與狂喜的尖銳笑聲,便從她們來時的方向傳來!
“桀桀桀……沒想到,真是沒想到!你們這幾只小老鼠,東躲西藏,竟真的為本座找到了這‘墟核’!真是天助我也!”
黑影一閃,玄甲衛(wèi)那包裹在猙獰鎧甲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祭壇不遠處。他完全無視了沈千凰三人,一雙猩紅的眼瞳死死盯著祭壇上光華大放的水晶球,那目光中的熾熱與貪婪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傳說中的幽墟核心,沉淀了此地不知多少歲月的本源之力……只要吸收了它,本座何愁大業(yè)不成!這力量,合該歸我所有!”
話音未落,玄甲衛(wèi)已按捺不住,狂笑一聲,周身爆發(fā)出濃烈如實質(zhì)的漆黑煞氣,化作一道兇戾的黑色閃電,徑直朝著祭壇中央的水晶球猛撲過去!所過之處,連空氣都發(fā)出被腐蝕的“嗤嗤”聲響。
沈千凰瞳孔驟縮,心中警鈴大作!
她雖不知這“墟核”具體為何物,但能讓玄甲衛(wèi)如此失態(tài)、如此勢在必得,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何況,這水晶球與鳳紋玉佩隱隱呼應,很可能關乎她身世之謎或破解當前危局的關鍵!絕不能讓此等邪物得逞!
“休想!”
電光石火之間,沈千凰厲叱出聲,一直緊握在手的鳳紋玉佩似乎與她心意相通,再次綻放光芒。她沒有絲毫猶豫,將恢復不多的靈力催動到極致,身化流影,后發(fā)先至,竟搶在玄甲衛(wèi)之前,攔在了祭壇與玄甲衛(wèi)之間!
她手中沒有利器,唯有那枚光芒流轉的玉佩,被她緊緊握住,如同一面小小的盾牌,亦如一柄無形的信念之劍,直指撲來的強敵。
衣裙染塵,發(fā)絲微亂,臉色因靈力消耗和先前傷勢而蒼白,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如寒星,沒有絲毫退讓。
玄甲衛(wèi)撲擊的身形微微一頓,猩紅目光落在沈千凰和她手中的玉佩上,煞氣翻騰的臉上露出一抹殘忍而譏誚的弧度。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既然你急著找死,本座便先拿你血祭,再取墟核!”
新一輪的、更為兇險的較量,在這幽墟深處的古老祭壇前,一觸即發(fā)!
而在沈千凰體內(nèi)那無人可見的深處,另一場更加殘酷、關乎生死存亡的“戰(zhàn)爭”,也正進行到白熱化——
“一號”與“牽機”兩股絕世劇毒,以她的左肩為戰(zhàn)場,展開瘋狂的對決、廝殺!她能“感覺”到,那原本緩慢、但無孔不入地向心脈蔓延的、陰冷的、令人絕望的、屬于“牽機”的、冰冷的麻木和麻癢,被這更猛烈的、灼熱的、毀滅性的劇痛,給死死地、牢牢地、鎖在了左肩的傷口處,不得寸進!就像兩股瘋狂的、互相敵視的、要置對方于死地的毒龍,在她的傷口里,在她身體的戰(zhàn)場上,死死地糾纏、撕咬、搏殺,不將對方徹底吞噬、撕碎、同化,決不罷休!
這給了她喘息之機。是的,喘息。盡管這喘息,是建立在比之前強烈百倍、千倍、萬倍的、集中爆發(fā)的、撕心裂肺的、足以將人逼瘋的劇痛之上的!但至少,她沒有立刻死去。至少,那“牽機”之毒,暫時,被拖住了。她的心脈,得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寶貴的、卻又被劇痛完全覆蓋的、間隙。
這比死更可怕!是活著,清醒地、清晰地、無比清醒地,感受著每一寸血肉、每一寸骨頭、每一寸靈魂,被活生生地、用最殘忍、最緩慢、最痛苦的方式,一點一點,撕碎,磨爛,燒成灰燼!是“影子”口中,那“能暫時吊住你的命”,能“暫時壓住牽機”,但“用了它,你會更疼。疼到骨頭縫里,疼到魂兒里”的、比“牽機”更毒、更烈、更令人發(fā)指的毒藥!
不!不!不!!停下!讓它停下!殺了我!現(xiàn)在就殺了我!用刀砍!用火燒!用任何方式!讓我死!讓我立刻死!!!
無邊的絕望和瘋狂的乞求,如同海嘯,瞬間吞沒了她!但她的喉嚨,她的身體,早已被那無邊的劇痛所控制,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做不出任何動作,只有那雙幾乎要從眼眶中凸出的、布滿血絲、瞳孔放大到極致、倒映著血紅和黑暗漩渦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著虛空,瞪著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能結束這一切的點,流下滾燙的、混合著血和淚的、無聲的、滾燙的液體。
而在那意識即將徹底湮滅的最后一瞬間,她仿佛越過體內(nèi)無盡的痛楚,清晰地“看到”了——那布滿恐怖疤痕、如同惡鬼般的“影子”的臉,就在旁邊,冷冷地看著。像在看一場有趣的、殘酷的、無關緊要的、蟲子垂死掙扎的把戲!
內(nèi)憂外患,皆至絕險。
赤金色的玉佩微光,與沖天而起的墟核光柱交織,映亮了她沉靜而蒼白的側臉,也映亮了玄甲衛(wèi)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更映照出她靈魂深處那無聲吶喊、幾近崩潰,卻又被一股莫名力量死死拽住、不得解脫的絕望深淵。
幽風嗚咽,祭壇符文微光流轉,仿佛在默默見證這生與死、希望與絕望、守護與掠奪的多重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