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凰的問題在空曠的引星廳內回蕩,聲音不大,卻仿佛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了無形的漣漪。她緊緊盯著接引使,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盡管那張臉依舊如同覆蓋著千年寒冰,波瀾不驚。
接引使沉默了片刻,那雙淡漠的眸子似乎穿透了沈千凰,望向了更遙遠的虛空,又像是在與大廳中央那緩緩旋轉的“星鑒”進行著無聲的交流。星鑒之上,某些原本規律運行的光點,似乎隨著沈千凰的問題,產生了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軌跡偏轉和明暗變化。
“古老煞氣,陰寒暴戾,侵蝕魂魄……”接引使緩緩重復著沈千凰的描述,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翻閱古老卷宗般的審慎,“符合此特征的力量,在已知的記載中,有數種可能。”
他抬起手,指向身旁的星鑒。星鑒上的一片區域光芒微亮,投射出幾行由光點構成的、扭曲如蛇蟲的古樸文字虛影,沈千凰一個也不認識,但接引使顯然能解讀。
“其一,乃上古某些修煉陰煞邪功的大能者,隕落后其不甘怨念與所修煞氣結合,形成的‘煞魔殘念’,附身宿主,汲取生機,最終目標是奪舍重生。此類煞氣最為歹毒,侵蝕性極強,且具備一定的靈智。”
“其二,為某些至陰至邪的天地秘境或古戰場遺址中,歷經萬載凝聚而成的‘地脈穢煞’。此煞氣無自主意識,但量級龐大,陰寒污濁,能污染靈力,侵蝕肉身魂魄,使其逐漸異化為只知殺戮的煞傀。”
“其三……”接引使頓了頓,目光似乎若有若無地掃過沈千凰的左肩方向,“則與某些觸及生命本源禁忌的古老實驗或詛咒有關。力量源頭可能并非單純的‘陰邪’,而是某種‘失衡’或‘污染’的‘源初之力’碎片。此類煞氣最為罕見,也最為棘手,因其與宿主的羈絆往往極深,甚至可能涉及血脈或因果層面的糾纏。”
沈千凰的心隨著接引使的敘述一點點下沉。無論是煞魔殘念還是地脈穢煞,聽起來都極為可怕。而第三種可能,雖然語焉不詳,但那“源初之力”、“失衡”、“污染”的字眼,卻讓她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自己體內的雙毒,以及幽墟中感受到的、那試圖污染墟核的黑暗力量。
“如何區分?又如何應對?”沈千凰追問,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區分需近距離細致探查,觀其性,感其源,甚至需輔以特殊法器或秘術。”接引使道,“至于應對之法,亦因源而異。”
“若為煞魔殘念,需以至陽至剛之力或專門克制魂體的秘寶,在其未成長起來前,強行將其從宿主魂魄中剝離、凈化或封印。過程兇險,極易損傷宿主魂魄。”
“若為地脈穢煞,則需尋至純至凈的天地靈物或功法,徐徐凈化驅散,過程漫長,且需防止煞氣反撲。某些特殊的陣法或丹藥亦有助益。”
“至于第三種……”接引使再次停頓,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記載寥寥。或許,平衡優于驅散,引導勝于壓制。需尋其‘同源’之力進行疏導,或找到導致其‘失衡’、‘污染’的根源,從源頭上解決。但此法虛無縹緲,可行性極低,稍有不慎,可能引發更可怕的后果。”
同源之力?沈千凰心中一動。自己體內那絲能與阿月煞氣產生奇異“安撫”效果的暖流,是否就是某種“同源”之力?還有左肩的雙毒……
“閣下可知,何處可尋克制此類煞氣的靈物、功法或線索?”沈千凰將“同源”的念頭暫時壓下,問出更實際的問題。
接引使抬手,星鑒上光芒流轉,浮現出幾樣物品的模糊虛影和地名:
“至陽靈物,如‘昊陽石’、‘赤炎精金’,多見于極陽之地或火山深處;凈化類功法,如佛門‘大日如來咒’殘篇、道宗‘清靜無為引’,或許在某些古老寺廟或宗門遺跡中有留存;特殊丹藥‘凈煞丹’丹方,據說曾在‘諦聽軒’出現過流轉記錄;至于探尋根源……”他看向沈千凰,“或許,與你自身所追尋的某些謎題的答案,同在一條路徑之上。”
最后這句話,意味深長。
沈千凰默然。接引使給出的信息雖然依舊籠統,但已經指明了大致方向。昊陽石、赤炎精金并非輕易可得之物;古老功法殘篇更是可遇不可求;凈煞丹丹方在諦聽軒……這似乎又繞回了原點。而最后那句暗示,幾乎明指阿月的煞氣與她自身的玉佩、雙毒乃至幽墟之謎,存在著某種關聯。
“多謝閣下解惑。”沈千凰深吸一口氣,將得到的信息牢牢記在心里,“此次問答,代價為何?”
“此乃初次接觸之饋贈,無需額外代價。”接引使淡淡道,“但日后查閱情報或發起‘諦聽之問’,需按規支付。星鑒令會記錄你的‘緣值’(可理解為貢獻點或信譽積分),兌換規則,你日后自知。”
沈千凰點頭表示明白。這“幽閣”行事,果然古怪,看似慷慨,實則規矩森嚴,一切皆有價碼。
“若無他事,你可在此稍作停留,憑星鑒令感應,可有限查閱此處外圍書架的部分典籍虛影(非實物),每次停留不得超過一個時辰。時辰一到,自會被送出引星廳。”接引使說完,身影便開始緩緩變淡,如同融入星光之中,“下次欲至,持令于每月十五子時,尋接引點即可。”
話音落下,接引使的身影已徹底消失,偌大的引星廳內,只剩下沈千凰一人,面對浩瀚書海與旋轉星鑒。
沈千凰沒有浪費時間。她握緊星鑒令,集中精神,嘗試與之溝通。果然,一絲微弱的意念聯系建立起來,她“看”到星鑒令背面的星光眼睛微微閃爍,同時,她感覺到自己可以憑借意念,引導星鑒令去“掃描”感應周圍的書架。
她首先嘗試尋找與“煞氣”、“凈煞丹”、“昊陽石”等關鍵詞相關的信息。星鑒令傳來微弱的反饋,指向大廳邊緣幾個較為偏僻的書架區域。她走近那些書架,發現雖然無法直接取下實物,但當她集中精神注視某個卷軸或玉簡時,星鑒令會投射出一段簡短的、關于該物品名稱、大致年代、內容簡介的文字虛影。
信息大多零碎模糊,很多只是提及名字或只言片語,并無具體內容。關于凈煞丹,她只找到一條記錄,顯示某次“諦聽軒”小型交易會上曾出現半張殘方,最終成交價極高,但丹方內容未載。關于昊陽石和赤炎精金,則有一些出產地的傳聞記載,但地點都極為兇險。
她又嘗試搜索“鳳紋玉佩”、“同源異化”、“歸墟裂痕”等更核心的詞匯。這一次,星鑒令的反饋極其微弱,甚至帶有一種隱晦的“抗拒”感,僅有的幾條相關虛影信息,也都被濃厚的迷霧籠罩,只能看到標題,內容完全無法窺視,顯然涉及“幽閣”定義的更高權限或核心機密。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當沈千凰感到一股無形的排斥力開始籠罩周身時,她果斷停止了探查。
光芒一閃,輕微的眩暈感再次襲來。
待她站穩,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那條昏暗僻靜的后巷,依舊站在第三棵老槐樹下。夜風拂過,帶來市井邊緣特有的、混雜的氣味。手中的星鑒令溫熱尚存,提醒著她剛才的經歷并非幻覺。
更漏顯示,子時剛過不久。她在那個神秘的引星廳中度過了一個時辰,外界卻似乎只過去了很短的時間。
沈千凰將星鑒令貼身藏好,迅速檢查四周,確認無人跟蹤后,施展身法,悄無聲息地返回醉月樓。
房間內,林嵐仍在焦急等待,見她安然歸來,才長舒一口氣。
“如何?”林嵐急切地問。
沈千凰簡要說明了“幽閣”見聞和關于煞氣的信息,隱去了星鑒、觀察者身份等核心細節,只說是通過某個隱秘渠道獲取的情報。
“煞魔殘念?地脈穢煞?源初污染?”林嵐聽得臉色發白,“無論哪種,都極為麻煩。昊陽石、凈煞丹……這些東西,恐怕不是我們能輕易弄到的。”
“總比毫無頭緒強。”沈千凰走到床邊,查看阿月。阿月依舊沉睡,氣息平穩,眉心的暗紅豎痕和周圍的黑氣似乎沒有變化。“至少我們知道了方向。而且……”她頓了頓,“我或許有辦法,能暫時幫她穩定情況。”
她再次運轉體內那絲暖流,混合靈力,小心翼翼地點向阿月眉心。這一次,她更加專注,嘗試著不是簡單地“安撫”,而是引導那暖流,如同細小的溪流,緩緩滲透進煞氣盤踞的區域,嘗試與其中那股“陰寒暴戾”的力量進行更深層次的“溝通”與“疏導”。
過程極其緩慢,且消耗心神。沈千凰額角再次滲出細汗,但她能感覺到,阿月體內那頑固的煞氣,似乎對這絲帶著奇異特性的暖流,排斥感略有減弱,甚至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本能般的“親近”。
有效!雖然效果微乎其微,但這證實了她的猜測。她的力量,確實對阿月的煞氣有特殊的影響力。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夜梟的啼叫——這是她安排的眼線有緊急消息傳來的暗號。
沈千凰收功,示意林嵐警戒,自己走到窗邊。
片刻后,她回到內室,臉色凝重。
“剛傳來的消息,”她低聲道,“太子蕭景琰,三日后將在府中舉辦一場‘賞珍宴’,邀請了不少權貴和修士。據說,宴會上會展示一件他新得的、蘊含‘上古力量’的奇珍。而沈千柔……正在四處打聽,尋找能調制一種特殊香料的高手,要求是香氣要能‘寧神靜心’,但其中必須隱含一絲極難察覺的、能引動氣血躁動的成分。”
賞珍宴?上古力量?沈千柔的詭異香料?
沈千凰眼中寒光一閃。看來,她這位好妹妹和太子,又在謀劃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了。而這場宴會,或許是一個機會,一個能近距離觀察太子府動向,甚至……做點什么的機會。
“林道友,”沈千凰看向林嵐,“我們需要盡快弄到一張太子府賞珍宴的請柬。”
夜色更深,醉月樓的喧囂早已沉寂。但沈千凰知道,真正的暗流,正在這座龐大帝都的各個角落,加速涌動。而她,必須在這漩渦中,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把利刃,劈開前路的重重迷霧。
【下一章預告:沈千凰將如何設法獲取太子府賞珍宴的請柬?沈千柔調制的特殊香料有何陰謀?賞珍宴上展示的“上古力量”奇珍又會是什么?阿月的煞氣在沈千凰的疏導下會否出現轉機?而“幽閣”的星鑒令,又將為她帶來怎樣的新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