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灌入后巷,吹散了最后一絲穿越“星鑒”甬道帶來的眩暈感。掌心“星鑒令”的微熱迅速褪去,重新變得溫涼。沈千凰站在老槐樹下,沒有立刻離開。她背靠著粗糙的樹干,緩緩調整著呼吸,將方才在幽閣“引星廳”內接收到的、爆炸性的信息,在腦中反復梳理、咀嚼、消化。
幽冥宗,墨先生,陰髓玉,養煞儀式,城外共鳴,太子府的可怕圖謀……
每一條線索,都像一塊沉重而鋒利的冰棱,沉入她心湖,激起刺骨的寒意與洶涌的暗流。星主那句“與陰髓玉存在潛在共鳴風險”的警告,更讓她體內的“偽平衡”隱隱躁動,左肩與丹田處被封存的劇毒仿佛感應到了同類的氣息,傳來細微卻清晰的悸動。
“必須盡快行動,但絕不能莽撞。”沈千凰在心底告誡自己。十日期限,已過去三日。李逸寒給的藥,還剩七日。時間緊迫如懸頸之刃。而“墨先生”與“陰髓玉”這條線,危險至極,卻又可能是揭開太子陰謀的關鍵切口。
她需要更多細節,更直接的證據。幽閣的情報指明了方向,但具體的路徑、守衛、機關、以及那位“墨先生”的真實實力與手段,仍需實地探查。悅來客棧的天字二號房,必須再去,而且要冒更大的險。
但,不是現在。子時已過,夜深人靜,正是“養煞”儀式的時辰,也是對方警覺性最高的時候。強行探查,無異于自投羅網。
她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深沉的夜色,向著清平巷的方向潛行。體內的劇痛在夜風的刺激下似乎加劇了些,但她步履沉穩,目光在黑暗中銳利如鷹,留意著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回到清平巷丙七號小院時,已是丑時末。林嵐并未入睡,在廂房中靜靜打坐調息,聽到極輕微的推門聲,立刻警覺地睜眼,見是沈千凰,才松了口氣。
“如何?”林嵐低聲問,點亮了油燈。
昏黃的光線照亮沈千凰略顯蒼白的臉,但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她沒有立刻回答,先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絲清醒。
“有眉目了。”她放下茶杯,聲音壓得極低,將幽閣所得的情報,揀緊要的告訴了林嵐,尤其是關于“幽冥宗”、“墨先生”、“陰髓玉”以及太子可能的目的。
林嵐聽得臉色連變,尤其是聽到“萬煞戮生大陣”和“溝通歸墟裂隙”時,眼中閃過駭然之色。“竟瘋狂至此……若真讓他們成了,京城豈不生靈涂炭?”
“所以,我們必須阻止他,至少,要弄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做到哪一步了。”沈千凰目光沉沉,“天字二號房,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但里面的人,極其危險。‘養煞’儀式,子午二時進行,我們需避開這個時辰。明日午時,他行功完畢,或許會有一絲松懈。而且,白日里客棧人多眼雜,反而可能有機可乘。”
“你想白天進去?”林嵐蹙眉,“太冒險了。即便不是行功時辰,那等人物,靈覺必然敏銳。”
“不是硬闖。”沈千凰搖頭,從懷中取出李逸寒給的“信蜂”母令和那枚幽閣的“星鑒令”,“我們需要制造一點‘混亂’,或者,一個‘理由’,一個讓他不得不暫時離開,或者注意力被轉移的‘理由’。”
她的目光落在“星鑒令”上,心中一個大膽的計劃逐漸成形。“林道友,明日一早,你再去一趟慈濟堂,找孫不二。”
“做什么?”
“問他買一種藥。不,是兩種。”沈千凰眼中寒光微閃,“第一種,要能讓人短時間內靈力滯澀、五感遲鈍,但癥狀類似于感染嚴重風寒的藥劑,必須無色無味,難以察覺。第二種,要能引發小范圍、可控的‘陰氣’或‘煞氣’波動,但看起來像是年久失修、地脈不穩導致的‘陰宅’尋常異象的藥物或器物。告訴他,是相府‘李公子’急需,價錢好說,但必須隱秘,且午時前要拿到。”
林嵐瞬間領會了她的意圖:“你是想……下藥?然后制造異動,調虎離山?”
“下藥目標不是‘墨先生’,他修為高深,尋常藥物難起作用,且易打草驚蛇。”沈千凰冷靜分析,“目標是店小二,或者負責那片區域的伙計。讓他‘突發急病’,上吐下瀉,無法當值。然后,在午時前后,于天字二號房附近,制造輕微的、類似‘地氣陰晦’引發的異動,比如陰風、怪響、或者羅盤指針亂轉之類。‘墨先生’修煉陰煞功法,對此類氣息最為敏感,即便不起疑,也可能會出門查看,或者至少會分神探查。那時,便是我們的機會。”
“時間倉促,孫不二能弄到這樣的東西?”林嵐有些懷疑。
“他是相府的暗樁,又經營藥鋪,門路必然不少。即便沒有現成的,以他的本事和相府的需求,臨時配制或尋來,也非難事。關鍵是要快,且不能留下把柄。”沈千凰語氣篤定,“你只需傳達需求,他自會權衡。另外,打聽一下,悅來客棧的掌柜或管事,近日可有身體不適,或者……有沒有特別‘關照’天字二號房的伙計。”
林嵐點頭記下:“我明白了。那你呢?”
“我留在客棧附近觀察,確認‘墨先生’的行蹤習慣,尤其是午時前后的動靜。順便,看看有沒有其他可疑人物出入客棧,特別是與‘廣源當鋪’或亂葬崗方向有關的。”沈千凰道,“另外,我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在午時混進客棧后院,甚至接近天字二號房。”
她沉吟片刻:“客棧后院每日有運送菜蔬、清倒穢物的雜役出入。明日,我們扮作送菜的老農夫婦,或者收夜香的幫工。具體看孫不二那邊能提供什么掩護。衣物和工具,稍后我去西市早市置辦。”
計劃初定,兩人不再多言,各自調息,養精蓄銳。沈千凰再次服下一份“冰魄凝華散”,忍受著藥力與劇毒沖撞帶來的冰火煎熬,默默運轉那微弱的暖流,鞏固著脆弱的平衡。每一次運功,都如履薄冰,但她必須盡快恢復哪怕一絲可用的力量。
天色微明,林嵐便悄然離去。沈千凰也換上一身更破舊的衣裳,臉上再次易容,扮作一個面色愁苦、早起謀生的老嫗,挎著個舊竹籃,混入了漸漸蘇醒的京城街巷。
她先去了西市早市,用所剩不多的銀錢,買了兩套半舊的粗布短打,一頂破斗笠,一輛手推的獨輪板車,又買了些廉價的菜葉和爛瓜果鋪在板車上作為掩飾。然后,她推著車,慢悠悠地晃到悅來客棧后巷附近,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將車停好,自己則蹲在墻根,瞇著眼,像所有等待活計的老苦力一樣,打量著來往的行人與車輛。
她的目光,看似渾濁呆滯,實則銳利如鉤,不著痕跡地掃過客棧的后門、側門、以及相鄰的幾條小巷。辰時(上午7-9點),客棧開始忙碌起來,運送食材、酒水、柴薪的車輛陸續到來,伙計和幫工進進出出。沈千凰注意到,后門處有一個專管卸貨的胖管事,叉著腰,大聲吆喝指揮,對往來人等都熟稔地打著招呼。
她也看到了目標——一個負責打掃后院和樓上客房區域的小伙計,年紀不大,面色有些蒼白,干活還算利索,但時不時咳嗽兩聲,精神似乎不大好。沈千凰記下了他的樣貌和活動規律。
已時(上午9-11點)左右,林嵐回來了,扮作一個中年村婦,挎著個包袱,神色匆匆。兩人在一個僻靜角落匯合。
“東西拿到了。”林嵐低聲道,將一個不起眼的油紙包和一個小巧的、仿佛羅盤般的銅制物件塞給沈千凰,“孫不二果然有門路。這包藥粉,無色無味,混入茶水飯食,半個時辰后發作,癥狀如重風寒,靈力運轉滯澀,但不會傷及根本,一日后自解。這個‘陰羅盤’,是件小法器,注入微薄靈力即可激發,能吸引并釋放少量陰氣,持續約一刻鐘,范圍僅限三丈之內,看起來就像地氣臨時紊亂。他還給了這個——”她又拿出一個小瓷瓶,“說是能暫時掩蓋生人陽氣,配合‘陰羅盤’使用,效果更真,但只能維持盞茶時間。”
沈千凰接過,仔細查看。藥粉細膩,毫無異味;“陰羅盤”入手冰涼,刻著簡易的聚陰符文;瓷瓶里的液體則散發著一股極淡的、類似陳年棺材土的腐朽氣味。孫不二準備得相當周全。
“另外,”林嵐繼續道,“孫不二說,悅來客棧的劉掌柜,三日前染了風寒,告假在家。目前客棧暫由二掌柜打理。而負責天字二號房及相鄰幾間上房茶水灑掃的,正是我們看到的那個咳嗽的小伙計,名叫王順。他娘胎里帶的弱癥,時常請假,與二掌柜有些遠親,故未被辭退。今日……他似乎又有些不適,已向二掌柜說了,午后可能要去看大夫。”
沈千凰眼中精光一閃。這簡直是天賜良機!王順體弱多病,今日恰又不適,若是“病情加重”,合情合理。而二掌柜暫代,對下面伙計的掌控必然不如劉掌柜嚴密,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午時將近,事不宜遲。”沈千凰當機立斷,“林道友,你設法將藥粉下到王順的午飯或茶水里。注意時機,務必讓他在接近午時、準備當值時發作。然后,你扮作他鄉下來的表嬸,以探病為由,盡量纏住二掌柜或其他管事的片刻。我去布置‘陰羅盤’,并伺機潛入。”
“好!”林嵐毫不遲疑,接過藥粉,再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易容,便朝著客棧后門附近,一個賣炊餅的攤子走去——那是客棧伙計們常買早點的地方。
沈千凰則推起獨輪車,繞到客棧另一側的僻靜小巷,迅速換上了準備好的粗布短打,戴上破斗笠,臉上也做了最后的修飾,看起來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沉默寡言的老幫工。她將“陰羅盤”和掩息藥水小心藏好,又將板車上的爛菜葉整理了一下,然后低著頭,推著車,向著客棧后門不緊不慢地走去。
后門處,胖管事正在指揮人卸一車新到的木炭,塵土飛揚。沈千凰將車停在稍遠的地方,默默等候。不多時,她看到王順捂著嘴,咳嗽著從里面出來,到炊餅攤前買了兩塊餅,又跟攤主說了幾句什么,大概是抱怨身體不適。攤主遞給他一碗熱水,王順就著熱水,囫圇吞下了炊餅。
沈千凰目光微凝。林嵐得手了。那藥粉,想必已混入了熱水或炊餅中。
她耐心等待著。大約兩刻鐘后,客棧里隱約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呼聲。很快,一個伙計慌慌張張跑出來,對胖管事喊道:“張頭兒,不好了!王順那小子突然厥過去了,渾身發燙,抖得跟篩糠似的,還吐了一地!”
胖管事罵了句晦氣,趕緊叫人進去幫忙抬人,又打發另一個腿腳快的伙計去請附近的大夫。后門處一時有些混亂。
就是現在!沈千凰壓低斗笠,推著獨輪車,趁亂靠近后門,用嘶啞的聲音對門口一個正看熱鬧的幫工道:“老哥,收夜香的,東家讓來的,說后巷滿了。”
那幫工正伸著脖子往里看,聞言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去去,沒看正亂著嗎?自己倒去,小心點,別灑了!”
沈千凰連聲稱是,推著車,低著頭,從后門溜了進去。客棧后院比她想象的略大,堆著些雜物,墻角果然有幾個蓋著木板的泔水桶和恭桶。她將車推到角落,迅速觀察了一下環境。天字二號房在二樓,窗戶對著后院,但此刻窗簾緊閉。
她估算著時間,王順的藥效應該快要完全發作,足以引起一陣更大的混亂,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她必須抓緊。
她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小樓背陰處的墻角,這里堆著些破舊家具,正好遮擋。她取出“陰羅盤”,按照孫不二所說的方法,注入一絲微弱的靈力。羅盤中心的指針輕輕顫動了一下,隨即,一股陰寒、微弱、但確實存在的氣息,以羅盤為中心,緩緩彌漫開來,范圍恰好籠罩了附近兩三丈的區域,包括天字二號房窗戶的下方。空氣中的溫度仿佛都降低了一絲,墻角背陰處的青苔,似乎顏色都深郁了些。
幾乎是同時,她拔開小瓷瓶的塞子,將里面那帶著腐朽氣味的液體,倒出幾滴,抹在自己脖頸和手腕的脈搏處。一股涼意滲入皮膚,她周身那微弱的生人氣息頓時被掩蓋下去,與周圍彌漫的淡淡陰氣融為一體。
樓上隱約傳來更大的嘈雜聲,似乎王順的情況不妙,引起了更多人的驚慌。二掌柜氣急敗壞的呵斥聲隱約可聞。
就是現在!沈千凰如同一只靈巧的貍貓,借著墻角的陰影和雜物堆的掩護,手腳并用,沿著墻壁外側粗糙的磚縫和突出的木椽,悄無聲息地向二樓攀爬。體內劇毒帶來的虛弱和疼痛仍在,但此刻生死攸關,她爆發出驚人的意志力,動作精準而迅捷,幾個起落,便已接近二樓天字二號房的窗沿。
她屏住呼吸,貼在墻壁上,側耳傾聽。房內,那有規律的、輕微的“篤篤”敲擊聲,依舊在持續,節奏平穩,沒有絲毫紊亂。似乎外界樓下的騷動,并未影響到里面的“墨先生”。
沈千凰的心微微一沉。此人定力極深,要么是修煉到了物我兩忘之境,要么是根本不屑理會外界的“小事”。她的“調虎離山”之計,似乎并未奏效。
不能等了。午時將至,儀式可能接近尾聲,也可能隨時停止。她必須冒險一探。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凝聚起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力,輕輕觸碰窗欞的邊緣。窗戶從里面閂著,但木質老舊,縫隙不小。她從發髻中抽出一根特制的、細如發絲卻堅韌異常的烏金探針,順著縫隙緩緩探入,感受著里面的閂栓結構。
“咔嚓。”一聲極輕微、幾乎不可聞的脆響,閂栓被撥開。沈千凰動作停滯了一瞬,凝神細聽。房內的敲擊聲,似乎……微微頓了一下?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被發現了?
然而,敲擊聲僅僅停頓了半息,便又恢復了之前的節奏,仿佛剛才只是她的錯覺。
沈千凰不敢大意,又等待了數息,確認再無異常,才用指尖抵住窗縫,極其緩慢地、無聲地將窗戶推開一條僅容一指寬的縫隙。
一股極其淡薄、卻令人極其不適的陰寒氣息,混合著陳腐的檀香和另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于血腥與泥土混合的古怪味道,從縫隙中飄散出來。沈千凰體內的“偽平衡”瞬間波動加劇,左肩和丹田的“毒囊”傳來清晰的悸動與刺痛,仿佛被什么東西吸引、撩撥。
她強忍不適,將眼睛貼近縫隙,向房內望去。
房間內的景象,讓她的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