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也是正常的,時嶼那樣的身份,年紀也不小了……”她停頓片刻,似是在斟酌著用詞,“你再乖一些,懂事一些,他總會念著舊情,不會虧待你的,這不比你回許家看你伯父的臉色強嗎?”
再乖一些?
許若初無聲的笑了。
她是多么不自量力才想在母親那里得到一點點支持,哪怕是口頭上的安慰。
這比直接的拒絕更讓她感到絕望和羞辱。
她聽到電話那頭父親的催促:“寶貝,我又有靈感了,快點幫我記下來。”
冉凝應(yīng)了一聲,隨即語速加快地對她說:“若若,媽媽這邊還有事,你記住我的話,別鉆牛角尖啊。”
沒等許若初再說什么,電話已經(jīng)被掛斷了。
許若初緩緩放下手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她的一廂情愿。
人生若只如初見,她的名字里藏著父母互相之間濃烈的愛意。
但她對他們而言,從來不是期待中的珍寶,而是影響他們二人世界的累贅。
所以在時嶼出現(xiàn)后,他們才會那么迫不及待地將她托付出去,然后毫無負擔地繼續(xù)環(huán)游世界。
小時候,他們?yōu)榱俗约旱脑姾瓦h方,將她像物件一樣留在了國內(nèi)。
現(xiàn)在,他們?yōu)榱怂^的靈感,再次無視她的求助。
在他們看來,給她找了一個強大的庇護者,就已經(jīng)是盡了為人父母最大的責任了吧?
多么諷刺,她渴望的親情和依靠,只不過是他們無意識的施舍,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愛。
在這一刻,她對血脈親情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消失殆盡。
她蜷縮起來,將臉埋進膝蓋,沒有歇斯底里的哭泣,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空洞。
她終于清楚地認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她從來都是孑然一身。
時嶼的所作所為固然讓她心寒,但母親在她心上種下的荒蕪卻無邊無際。
這種滋味很不好受,她迫切地想要抓住點什么屬于自己的東西。
這個念頭驅(qū)使著她回到了她曾經(jīng)的家。
自從跟隨時嶼離開過,她鮮少回來。
這里留給她的回憶,只有空空蕩蕩的大房子和脾氣算不上好的保姆。
她推開門,一個人影都沒有,但一塵不染的地面顯示著冉凝依然沒忘記請人打掃。
她徑直走向兒時住過的那個小房間,在床頭柜前蹲下,拉開抽屜。
里面還殘留著些零碎舊物。
幾本發(fā)黃的童話書還有一個大鐵盒。
她拿起鐵盒打開,里面是幾枚早已不流通的硬幣,和一些老舊的照片。
最上面的那張照片,她的父母還很年輕,笑容燦爛,眼中只有彼此。
而他們身旁站著一只小小的她,在用一種期盼的眼神抬眼望向他們。
許若初將照片收起,準備把鐵盒放回原位,卻發(fā)現(xiàn)盒底還墊了一層薄薄的手工裝訂的畫冊。
畫冊的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跡寫著“若若的衣裳”。
她輕輕翻開,驚訝地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頁頁童裝的設(shè)計手稿。
她見過母親的婚紗設(shè)計稿,卻不知她竟然還會設(shè)計童裝。
她從未見過這些畫,也從未聽母親提起過。
母親留給她的印象,永遠是追逐著父親模糊而遙遠的身影。
她翻到了最后幾頁,畫稿的風格逐漸成熟,最后一頁是一張婚紗。
旁邊用鉛筆輕輕寫了一行小字,“期盼看著若若穿上它結(jié)婚的樣子。”
許若初的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已經(jīng)有些模糊的字跡,仿佛能透過紙張,觸摸到母親當年寫下這句話時,那份短暫卻真實的溫柔與期盼。
所以……她的母親也不是從未愛過她?
只是這份愛,終究太過淺薄,抵不上愛人的召喚,也敵不過遠方的詩。
而當時嶼出現(xiàn),提供了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時,她可以想象,母親或許是松了一口氣地將這份牽絆移交了出去。
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母愛,那些停留在紙上的婚紗設(shè)計,也就隨之被封存,成了永不兌現(xiàn)的空頭支票。
許若初緩緩合上畫冊,將它緊緊抱在胸前,一并帶走了。
在這看不到頭的絕望中,時嶼和林薇的訂婚典禮如約而至。
收到請柬時,許若初的手指微微顫抖,最終還是將它放在了桌角。
縱使她千般不愿,但這場宴會,她也非去不可。
他們的典禮在海城最豪華的酒店舉行,宴會廳內(nèi),流光溢彩,衣香鬢影,海城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來了。
這還是她自那天后第一次見到時嶼。
他一身挺括的黑色禮服,身姿挺拔,表情還是淡淡的,若不是橫幅上寫著時嶼的名字,誰也看不出今天是他的訂婚宴。
他身邊的林薇,穿著價值不菲的定制禮服,笑容溫婉得體,她挽著時嶼磨手,穿梭在宴會廳,熱情地與賓客打招呼。
遠遠看去儼然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
許若初的心泛起綿密的痛楚,她趕忙移開視線,走到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拿起旁邊的香檳,低頭淺酌了一口。
這是她第一次喝酒。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壓不住心底翻涌的酸澀。
她再次抬起頭時,恰巧與時嶼投過來的視線相撞。
他立刻撇過頭去,摟緊身邊的林薇,將頭探至她的耳邊,輕聲地說著什么。
林薇臉上的笑意更濃,還嬌嗔地輕推了時嶼一把,兩人顯得格外親昵。
許若初坐在角落里,像個局外人一樣,旁觀著這場與她無關(guān)的盛大演出。
她的心無疑是痛的,但在那痛楚深處已然有什么東西在悄然變化著。
蘇冉發(fā)現(xiàn)了她,端著酒杯走過來:“若若,你來了,他倆看起來很登對吧?”
許若初知道蘇冉是故意這樣說的,她勉強扯出一個微笑,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蘇冉對她這般平靜的反應(yīng)顯然有些意外,那雙眼睛在她臉上探究地停留了幾秒,似乎想找出一絲裂痕。
見她依然沒有反應(yīng),蘇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能想通就好,時嶼結(jié)了婚,也還是你的小叔叔,時家也還是你的家。以后啊,本本分分的,別再想那些不該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