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縣委大院,一號會議室。
平日里莊嚴肅穆的會場,此刻卻亂成了一鍋粥。
茶杯摔碎的脆響、女人的哭喊聲、男人的咆哮聲交織在一起,震得房頂都在顫。
“林縣長!這就是你們清河縣的治安環境?這就是你們承諾的‘絕對安全’?”
一位西裝革履、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紅著眼睛,憤怒地拍著桌子,“我帶著誠意來投資,帶了一千萬的定金!結果我的女兒就在你們縣最繁華的商場里,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擄走了!”
他是港商陳志豪,這次考察團的團長,也是林曉雅費盡心思拉來的“財神爺”。
在他身邊,陳夫人已經哭暈過去兩次,正被醫護人員掐著人中搶救。
林曉雅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緊緊抿著。
就在兩個小時前,陳志豪七歲的小女兒陳可依,在保姆買冰激凌的空檔,被人捂著嘴塞進了一輛無牌面包車,消失在了鬧市街頭。
十分鐘前,綁匪的電話打到了陳志豪的手機上。
“準備五百萬舊鈔,不許連號。不許報警,敢報警就撕票!今晚十二點等通知。”
五百萬!在這個人均工資只有幾百塊的年代,這是個天文數字。更可怕的是那句“敢報警就撕票”。
“陳先生,請您冷靜。”
林曉雅強壓下心頭的慌亂,聲音盡量保持沉穩,“我們已經成立了專案組,全縣的警力都已經動員起來了,封鎖了所有出城路口。綁匪插翅難飛,令愛一定……”
“我不聽這些官話!”陳志豪怒吼道,“我要的是我女兒!現在、立刻、馬上!要是可依少了一根頭發,我不僅撤資,還要向省里、向外交部控訴你們!”
旁邊,公安局長馬衛民滿頭大汗,正拿著對講機聲嘶力竭地吼著:
“一中隊!去火車站!二中隊!去汽車站!交警隊把所有路口都給我堵死!連只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雖然喊得兇,但馬衛民心里其實一點底都沒有。清河縣地形復雜,四面環山,小路多如牛毛。綁匪既然敢動手,肯定早就踩好了點。現在全城大搜捕,萬一逼急了綁匪撕票,那他這個局長也就干到頭了。
“馬局長!”
林曉雅猛地轉頭,眼神凌厲,“綁匪的電話錄音分析出來了嗎?有什么線索?”
“這……”馬衛民擦了擦汗,支支吾吾,“技術科正在分析。不過綁匪用了變聲器,背景音也很雜,很難聽出什么來。我們現在的策略是‘撒大網’,只要他們敢露頭……”
“撒大網?等網撒開了,孩子早就沒命了!”
林曉雅看著馬衛民那副無能的樣子,心中的怒火再也壓不住了。這就是趙家提拔的人!這就是清河縣的保護神!關鍵時刻,除了推卸責任和瞎指揮,一無是處!
突然,林曉雅腦海中閃過一道電光。
那個破了毒品大案、卻被扔進檔案室的年輕人。那個在暴雨夜推車、又默默消失的背影。
如果是他,會有辦法嗎?
這個念頭一出,就再也按不下去了。
“馬局長,把綁匪的錄音拷貝一份給我。還有縣城的地圖。”林曉雅突然說道。
“縣長,您要這些干什么?”馬衛民一愣,“這是警務機密……”
“給我!”林曉雅一聲厲喝,嚇得馬衛民一哆嗦。
拿到錄音筆和地圖,林曉雅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轉身對秘書小張說道:
“備車!去公安局!”
“縣長,專案組指揮部設在這兒啊,您去公安局干嘛?”
林曉雅腳步未停,聲音堅定:
“去請神。”
……
縣公安局,檔案室。
外面的世界已經翻了天,警笛聲響徹全城,但這間背陰的檔案室里,卻安靜得仿佛另一個世界。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齊學斌一個人。他正坐在桌前,手里拿著一支紅藍鉛筆,在那張發黃的《清河縣地下防空洞分布圖》上寫寫畫畫。
桌旁,放著一杯還在冒熱氣的茶。
“吱呀——”
生銹的鐵門被猛地推開。林曉雅帶著一身寒氣和焦急沖了進來。當她看到齊學斌竟然還悠閑地坐在那里喝茶時,心里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齊學斌!”
林曉雅大步走到桌前,雙手撐在桌面上,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外面都要翻天了,你居然坐得住?”
齊學斌放下筆,抬起頭。
他看著眼前這個發絲凌亂、滿眼血絲的女縣長,臉上露出了一絲標志性的憨厚笑容,但眼神卻平靜得可怕。
“林縣長,我是被停職反省的人,又只是一個檔案室的管理員。外面翻天,跟我有什么關系?”
“你——!”林曉雅氣結,但她知道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港商的女兒被綁架了,五百萬贖金,不能報警。馬衛民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全城設卡,但我知道沒用。
那個孩子才七歲……齊學斌,我查過了,你在警校的綜合成績一直是第一!
所以……你肯定是有辦法的,對不對?那晚你都能找到毒販的老巢,今天你也一定能找到那個孩子,對不對?”
說完這些話,林曉雅其實氣勢上也弱了下來。
她心里很清楚,齊學斌再厲害,也不過是剛剛從警校畢業,在警校里的成績再好,其實并不能說明什么。
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他就有一股莫名的安心與……依賴感。
甚至于,齊學斌的身形身影,和那天在雨夜里推車的那個警察,還有那天晚上救了自己的那個“蝴蝶”,開始逐漸融合在了一起。
他……會不會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蝴蝶”呢?
林曉雅深吸一口氣,目光忍不住看向了齊學斌的胸口位置,有種想要馬上撕開他的衣服一探究竟的沖動。
而齊學斌卻是看著林曉雅。
這個前世被官場磨平了棱角、最后郁郁而終的女人,此刻為了一個無關的孩子,放下了所有的架子,甚至不惜來求他這個下屬。
“她一直就是個好官。”齊學斌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站起身,沒有回答林曉雅的問題,而是伸出手:
“綁匪的錄音呢?”
林曉雅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趕緊把手里的錄音筆遞了過去。
齊學斌按下播放鍵。
“滋滋……準備五百萬……不許連號……嘟嘟……”
經過變聲器處理的聲音,聽起來像鬼叫一樣刺耳。背景里全是嘈雜的電流聲,偶爾夾雜著幾聲奇怪的悶響。
齊學斌閉上眼,聽了一遍,兩遍,三遍。
林曉雅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聽出什么了嗎?”見齊學斌睜開眼,她急切地問。
“馬衛民的人在火車站和汽車站布控?”齊學斌問。
“對。”
“蠢貨。”
齊學斌毫不客氣地吐出兩個字,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綁匪根本沒打算出城。”
“什么?”
齊學斌拿起筆,在那張防空洞地圖上重重畫了一個圈。
“這錄音里,除了電流聲,每隔十五秒,會有一種低沉的、像是打雷一樣的悶響。那是重載火車經過隧道時,通過巖層傳導出來的震動聲。”
“清河縣境內有火車的隧道,只有三處。第一處在北面,是新修的高鐵線,聲音尖銳。第二處在南面,已經廢棄了。只有第三處……”
齊學斌的手指重重點在地圖上城西的一片山區,“這里是老京九線經過的地方,下面有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體系。六十年代備戰備荒的時候,縣里把這些溶洞改造成了防空洞。”
“這個悶響,就是火車在頭頂上開過,聲音在防空洞里回蕩產生的共鳴!而且,錄音最后有一聲很輕微的‘滴答’聲。那是地下水滴落在鐘乳石或者是積水潭里的聲音。”
“結合這兩點,綁匪的位置只有一個——”
他的筆尖狠狠戳破了紙面:
“城西磨盤山,代號‘701’的廢棄人防工程!”
林曉雅聽得目瞪口呆。僅僅憑一段背景雜音,就能推斷出這么多信息?這還是人嗎?
“我現在就通知馬衛民去磨盤山!”林曉雅激動地掏出手機。
“慢著。”齊學斌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寬厚、溫熱,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林縣長,你信得過馬衛民嗎?701防空洞地形極其復雜,里面岔路有幾十條,出口有七八個。如果是馬衛民帶大部隊去,警笛一響,綁匪早就帶著人質像老鼠一樣鉆進深山里了。到時候,撕票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林曉雅的手僵在半空。是啊,馬衛民那種大張旗鼓的作風,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那……那怎么辦?”
齊學斌松開手,轉身走到角落里的更衣柜前。他打開柜門,脫下警服外套,換上了一件黑色的緊身戰術背心,又從包里掏出一把多功能折疊刀、一捆登山繩、還有一個強光手電。
“我去。”
他一邊整理裝備,一邊平靜地說道,“這種地形,人越少越好。我一個人摸進去,目標小,不容易被發現。”
“你一個人?太危險了!那綁匪肯定有兇器,甚至有槍!你這是去送死!”
“送死?”
齊學斌回頭,看了林曉雅一眼。
那一刻,他的眼神里沒有了平時的憨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自信和狂傲。
“林縣長,你太小看我了。”
“在那種黑暗、狹窄、復雜的地下迷宮里,我不是獵物。”
他將折疊刀插進靴筒,戴上黑色的戰術手套,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我才是獵人。”
說完,他沒有再廢話,抓起裝備包,推開檔案室的后窗,像一只靈巧的黑貓,消失在了窗外的暮色之中。
……
半小時后,城西磨盤山腳下。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山風呼嘯,帶著一股深秋般的寒意。
齊學斌像幽靈一樣潛伏在草叢中,前世的記憶如同精密的雷達在他腦海中展開。
前世,這起綁架案最終是以悲劇收場的。
馬衛民帶人搜山驚動了綁匪,那個七歲的小女孩被撕票扔進了地下河,綁匪逃之夭夭。直到兩年后這個防空洞坍塌,才在里面發現了孩子的尸骨。
而那個綁匪的身份,齊學斌再熟悉不過了——劉瘸子,一個心狠手辣的亡命徒,也是趙瑞手下的黑手套之一。
“趙瑞,你斷了腿還不老實,居然敢派人動港商的孩子來給林曉雅上眼藥?”
齊學斌看著黑黢黢的洞口,眼中殺意沸騰。
他深吸一口氣,如同融入了黑暗一般,悄無聲息地鉆進了那個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洞口。
地下防空洞里,空氣潮濕陰冷,腳下的地面布滿了青苔和積水。
齊學斌沒有開手電,憑借著驚人的夜視能力和前世的記憶,在錯綜復雜的甬道里快速穿行。
突然,前方隱約傳來了一絲光亮,還有若有若無的說話聲。
齊學斌立刻放慢腳步,貼著濕滑的巖壁,像壁虎一樣慢慢靠近。
轉過一個彎道,前方的空間豁然開朗。
在一個廢棄的防空洞大廳里,點著幾根蠟燭。
兩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正坐在石頭上喝酒劃拳,腳邊放著兩把砍刀。
而在角落里,那個穿著粉色連衣裙的小女孩陳可依,正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嘴里塞著破布,小臉哭得通紅,瑟瑟發抖。
“大哥,這小丫頭長得挺水靈,這要是賣到山里去,估計能值不少錢。”其中一個滿臉麻子的男人猥瑣地笑道。
“閉嘴!”另一個留著寸頭的男人正是劉瘸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趙公子說了,只要死的,不要活的!這事兒是為了給那個女縣長找麻煩,不是為了錢!等拿到那五百萬,直接把這丫頭扔進地下河喂魚!神不知鬼不覺!”
躲在鐘乳石后面的齊學斌,聽到這話,握著折疊刀的手猛地收緊。
果然是沖著林曉雅來的!
這幫畜生!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著呼吸,準備尋找最佳的突襲時機。對方有兩個人,手里有刀,而他必須確保一擊必中,不能傷到孩子。
就在他準備動手的一瞬間,意外發生了。
腳下的一塊碎石因為常年被水浸泡,突然松動。
“咔嗒。”
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洞穴里回蕩。
“誰?!”
劉瘸子反應極快,猛地抓起手邊的強光手電,光束瞬間掃向了齊學斌藏身的那塊鐘乳石。
“有條子!抄家伙!”
刺眼的光柱直射而來,齊學斌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