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江州,省公安廳辦公大樓。
上午的陽光透過明凈的玻璃窗灑在走廊上,卻驅不散這里特有的嚴肅與壓抑。
梁雨薇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新式警服,踩著高跟鞋,像只驕傲的孔雀般走在走廊上。
作為副廳長的千金,又剛分配到廳政治部,她在這里享受著眾星捧月般的待遇。
然而今天,她敏銳地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幾個剛從基層調研回來的年輕干警正湊在茶水間門口,壓低了聲音,眉飛色舞地議論著什么。
“哎,你們聽說了嗎?下面的清河縣出了個狠人!”
“早聽說了!簡直神了!一個剛分配下去的實習生,違抗所長命令,孤身一人摸進毒窩,端掉了盤踞在那邊好幾年的大毒瘤刀疤六!”
“是啊,聽說繳獲了三百多公斤冰毒!這案子要是放在咱們廳里,那也是集體一等功起步啊。那小子叫什么來著?好像是叫齊……齊學斌?”
“對對對,就是這名字!還是咱們省警校今年的第一名呢。嘖嘖,這膽色,這運氣,活該人家立功。”
“齊學斌”三個字,像是一根刺,狠狠扎進了梁雨薇的耳朵里。
她腳下的步子猛地一頓,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怎么可能?
前兩天她才發短信羞辱過他,讓他去最爛的派出所掃黃,這才過多久?
他不是應該在那泥潭里掙扎、求饒嗎?怎么搖身一變成了破大案的英雄?
一股強烈的羞惱和不信涌上心頭。
梁雨薇咬著嘴唇,連門都沒敲,直接沖進了走廊盡頭的副廳長辦公室。
“爸!”
梁雨薇把手里的包往沙發上一扔,滿臉的不高興,“外面都在傳齊學斌破了大案,是真的假的?他一個流放下去的小片警,能有這本事?”
寬大的辦公桌后,梁國忠正陰沉著臉在看一份內參。
聽到女兒的質問,他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眉心,語氣里透著一股煩躁。
“是真的。”
梁國忠嘆了口氣,把那份內參扔到一邊,“這小子,確實是個異數。誰能想到他運氣這么好?
瞎貓碰上死耗子,讓他撞進了那個制毒工廠。
而且這小子骨頭是真硬,孤身一人敢跟七八個持槍毒販周旋,還真讓他撐到了支援趕到。”
“那……那現在怎么辦?”
梁雨薇急了,“他要是立了大功,以后還怎么拿捏他?他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
“哼,立功?”
梁國忠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老辣的寒光,“在官場上,功勞這種東西,是可以‘揉搓’的。”
他站起身,背著手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緩緩說道:
“原本,清河縣局的馬衛民是很懂事的。
出了這種事,那個齊學斌擅自行動、越級上報,往大了說就是無組織無紀律。
馬衛民本來打算把這事兒壓下來,把功勞變成集體的,給齊學斌安個‘過大于功’的帽子,直接扒了他的警服。”
說到這,梁國忠的臉色更加陰沉:“但是,壞就壞在清河縣那個新來的女縣長身上。”
“那個林曉雅?”梁雨薇皺眉。
“對,就是那個趙家都不太好動的林曉雅。”梁國忠咬牙道,“這女人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非要死保齊學斌,甚至還要去公安局鬧。馬衛民怕事情鬧大,只好退了一步。”
“那……那齊學斌豈不是翻身了?”梁雨薇臉色煞白。
“翻身?想得美。”
梁國忠轉過身,臉上露出一抹貓戲老鼠般的戲謔笑容,“馬衛民也是個老狐貍。他雖然給了齊學斌一個個人三等功,保住了他的飯碗,但是……他把齊學斌調崗了。”
“調哪去了?”
“縣公安局,檔案室。”
“檔案室?”梁雨薇愣了一下,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作為警務系統的人,她太清楚檔案室意味著什么了。
那是給快退休的老弱病殘準備的“養老院”,是整個公安局最邊緣、最沒油水、也最沒機會立功的地方。
整天對著一堆發霉的舊紙堆,別說破案了,連個小偷都抓不到。
“高,實在是高!”
梁雨薇眼里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幸災樂禍,“在那地方坐冷板凳,我看他有一身本事往哪使!等過個一年半載,他在那發霉的屋子里磨平了棱角,我看他還怎么跟我硬氣!”
梁國忠點了點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幽深:
“這就叫捧殺之后的冷藏。雨薇啊,你就看著吧。
這小子現在是爬得越高,將來摔下來的時候,就會越疼。
等到他在檔案室里坐得絕望了,自然會想起咱們梁家的好。”
……
清河縣公安局,檔案室。
“阿嚏!”
齊學斌重重地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看來是有人在念叨我啊。”他自嘲地笑了笑。
眼前的景象,確實如梁雨薇所料,充滿了腐朽的氣息。
這是一間位于縣局辦公樓最角落、背陰處的辦公室。
大概有四五十平米,里面密密麻麻地擺滿了頂到天花板的鐵皮架子。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紙張發霉的味道,混合著劣質茶葉的苦澀味。
陽光很難照進來,大白天也得開著那盞昏黃的白熾燈。
屋里只有兩張辦公桌。
一張桌子后面,坐著個頭發花白、戴著老花鏡正在看報紙的老民警,那是檔案室唯一的“原住民”,老王。
另一張空桌子,積了一層灰,顯然是給齊學斌準備的。
“小齊啊,既來之則安之。”
老王放下報紙,看了看正在擦桌子的齊學斌,眼神里帶著幾分同情,“我知道你是破了大案的英雄,心里肯定有氣。
但在咱們這行,領導讓你干啥就得干啥。
檔案室雖然冷清,但也清凈,沒那么多勾心斗角。你就當是……修身養性吧。”
老王是看透了世態炎涼的人。
他見過太多像齊學斌這樣被發配過來的年輕人,有的憤世嫉俗,有的自暴自棄,最后都泯然眾人。
“謝謝王叔指點,我覺得挺好的。”
齊學斌擰干抹布,臉上的笑容真誠而燦爛,“我這人喜歡看書,這里這么多卷宗,正好讓我學習學習前輩們的辦案經驗。”
老王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他以為這只是年輕人為了面子說的場面話。
然而,齊學斌的心里,卻在狂笑。
冷板凳?
墳墓?
不,對于擁有未來十八年記憶的他來說,這里簡直就是一座未被發掘的金礦!
是一座能讓他彎道超車、直通青云的軍火庫!
整理好桌子后,齊學斌并沒有像老王以為的那樣開始摸魚或者看報紙。
他給自己泡了一杯濃茶,然后轉身鉆進了那一排排猶如迷宮般的鐵皮架子里。
他的目光掃過架子上那些貼著標簽的檔案盒:
【1998年卷宗】、【2001年卷宗】、【2003年卷宗】……
這里的每一個盒子里,都封存著一段往事,有的已經結案,有的……卻是至今未破的懸案、死案。
在前世,齊學斌后來做到了副市長,分管政法口。
那些年里,隨著刑偵技術的進步(如DNA比對、天眼系統),很多陳年舊案都被翻出來偵破了。
而那些案件的細節、兇手、證據,此刻都像刻在他腦子里一樣清晰。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把這些“答案”,從這些發霉的“試卷”里找出來!
“找到了。”
在一排落滿灰塵的架子最底層,齊學斌的手指停在了一個黑色的檔案盒上。
盒子側面的標簽已經泛黃,上面用紅筆寫著幾個大字:
【2002·12·09蕭江市“紅衣女子”連環失蹤案(未破)】
齊學斌的瞳孔微微一縮。
就是它!
這個案子,是整個蕭江市警界的一塊心病,也是現任蕭江市刑偵支隊長——李剛,也就是那天去面粉廠救他的那位黑臉隊長職業生涯中最大的恥辱。
五年前,蕭江市和清河縣交界處,接連有三名年輕女性在雨夜身穿紅衣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李剛當時剛當上隊長,立下軍令狀要破案,結果查了一年,毫無頭緒,最后成了懸案。
李剛也因此背了個處分,好幾年沒抬起頭來。
馬衛民把他扔到檔案室,以為能斷了他的立功之路。
殊不知,這里藏著的這顆雷,足以把馬衛民那頂烏紗帽炸飛!
齊學斌抽出檔案盒,并沒有急著打開,而是先用袖子輕輕擦去了上面的灰塵。
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李隊,那晚你救了我一命。這份大禮,就算是我還你的人情。”
……
中午休息時間,齊學斌沒有去食堂吃飯,而是溜出了公安局。
他來到街對面的極速網吧。
剛登錄文學網站的作家后臺,一連串急促的提示音就響了起來。
“滴滴滴!”
那是站內短信的提示音。
齊學斌點開信箱,一條加粗的紅字信息躍入眼簾:
【簽約站短】:親愛的作家您好,您的作品《凡人仙路》經過審核,已達到簽約標準。請添加責編曼寧的QQ:XXXXXX,進行簽約事宜溝通。注:添加時請備注書名。
“終于來了。”
齊學斌嘴角微微上揚,長長吐出一口煙圈。
雖然前世就知道《凡人仙路》這類作品必火,但真等到這個官方認可的時刻,心里那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這不僅是一份合同,這是他在這個寒門難出貴子的時代,為自己打造的最堅實的經濟后盾。
有了這筆錢,他才能在官場上不為五斗米折腰,才能在面對梁家的金錢攻勢時挺直脊梁。
而且對于公務人員來說,稿費的收入,是為數不多可以真正放在陽光下,誰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的收入。
他熟練地登錄QQ,添加了那個名叫“曼寧”的編輯。
幾乎是秒通過。
曼寧:“是一夜秋風大大嗎?我是你的責編曼寧!天吶,你終于上線了!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
隔著屏幕,齊學斌都能感受到對面那個女孩的激動。
一夜秋風:“你好,我是。抱歉,平時工作忙,只有中午和晚上能上網。”
曼寧:“理解理解!兼職寫作嘛。大大,你的書寫得太好了!
那種修仙界的殘酷和真實感,簡直絕了!
雖然現在數據一般,但我向主編立了軍令狀,一定要把你簽下來!
你放心,只要你穩定更新,推薦位我一定給你爭取最好的!”
看著這行字,齊學斌心中一暖。
前世聽說《凡人》流派的伯樂是個很有魄力的女編輯,看來就是這位了。
一夜秋風:“謝謝。我會穩定更新的。合同怎么寄?”
曼寧:“我這就發給你電子版,你打印出來簽好字寄給我就行。
對了大大,冒昧問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感覺你的文筆好老練,不像新手。”
齊學斌敲擊鍵盤的手指頓了頓。
做什么工作?
如果告訴她,自己是個剛端了毒窩、現在正坐在檔案室里準備挖尸骨的小警察,不知道這位京城來的編輯大小姐會不會嚇一跳?
一夜秋風:“公務員。坐辦公室喝茶看報紙的那種。”
發完這句話,齊學斌關掉對話框,下載了合同。
走出網吧時,外面的陽光正烈。
齊學斌瞇著眼睛,看了一眼馬路對面那棟莊嚴卻又透著陰冷的公安局大樓。
“喝茶看報紙?”
他摸了摸胸口貼身放著的那個記錄著“紅衣案”線索的小本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馬衛民,梁雨薇。”
“你們以為把我關進了籠子。”
“卻不知道,這才是猛虎歸山。”
回到檔案室,老王正在午睡,呼嚕聲震天響。
齊學斌輕手輕腳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打開了那個黑色的檔案盒。
泛黃的卷宗展現在眼前。
受害人照片、失蹤地點地圖、無數次無效的走訪記錄……
齊學斌的目光略過這些繁雜的信息,直接定格在地圖上,位于清河縣和蕭江市交界處的一片荒地。
那里有一口早已枯竭的深井,被雜草和亂石掩蓋。
前世,直到2010年,開發商開發那片地皮時,才在井底意外發現了三具骸骨。
而現在,是2007年。
尸骨還在,證據還在。
齊學斌拿出一張空白的信紙,沒有用筆,防止筆跡鑒定,而是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剪刀和幾張舊報紙。
他開始剪字。
一個個鉛印的漢字被剪下來,拼貼在信紙上,組成了一封令人毛骨悚然的匿名信:
【致蕭江市刑偵支隊李剛隊長:】
【紅衣泣血,冤魂未散。】
【清河縣城西二十里,界碑旁,老枯井下。】
【那是她們回家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齊學斌將信紙塞進一個普通的牛皮信封,沒有寫寄信人地址。
他看了一眼窗外。
風起于青萍之末。
這一封信送出去,整個蕭江市和清河縣的官場,都要刮起一陣颶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