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宮禁已深。
李未央獨坐于值房內,窗欞外夜色濃稠如墨。掌心那張字條已被汗水浸得微潮,上面的“亥時,老地方,急”六字,像六根細針,扎在心頭。
“老地方”——指的是西六所后頭那處早已廢棄的柴院。那里荒草叢生,斷壁殘垣,白日都少有人跡,確是密會的絕佳所在。只是,那送信的小太監……上一次傳遞胡太監的口信時,眼神雖怯,卻還算穩。今日午后,他將這紙條塞進她手中時,指尖冰涼,額角甚至有未擦凈的虛汗,目光躲閃,不敢與她對視一瞬。
急?為何而急?是胡太監那邊出了變故,還是……這紙條本身,就是個陷阱?
她緩緩吐納,試圖按“凈心守拙”法門收斂心神。此法初修,效果微乎其微,思緒如脫韁野馬,尤其每當想起崔瑛白日里那蒼白如紙的臉色,和與鄭司記爭執時眼中壓抑不住的驚怒與……一絲絕望?
“司記大人太過謹慎!地宮異響非同小可,必須立刻上報,詳查源頭!”崔瑛的聲音猶在耳畔,失了往常的冷靜。
“上報?憑何上報?憑你我一介宮人臆測?還是憑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殘卷妄語?崔瑛,你近日心神不寧,我看你是被那‘侵蝕’之說魘住了!”鄭司記的斥責冰冷而現實。
分歧并非一日,但如此尖銳,還是首次。而崔瑛最后拂袖而去時,袖口無意帶落的一枚銅符,上面沾染著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暗紅痕跡,讓李未央心頭驟緊。那痕跡,與天邊偶爾劃過的暗紅流光,色澤何其相似!
亥時將至。
她換上深青色不起眼的宮裝,外罩黑色斗篷,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避開巡更的宦官,繞開有燈火的長廊,熟稔地穿行在宮墻的陰影里。夜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在臉上,卻壓不下心頭那縷揮之不去的灼熱感——并非體溫,而是左臂內側,那道自“鏡疤”事件后便偶爾會泛起的微弱灼痛。今夜,這痛感似有若無,卻持續不斷,像某種不祥的預警。
廢柴院到了。
殘月被薄云遮蔽,只投下慘淡微光。荒草在風中發出窸窣碎響,更顯四周死寂。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槐樹,枝椏嶙峋,如同鬼爪般伸向夜空。
她隱在一段半塌的土墻后,屏息凝神。時間點滴流逝,四周只有風聲蟲鳴。
忽然,一陣極輕的、拖沓的腳步聲從院門方向傳來。不是胡太監!那太監腳步虛浮,落地卻重。李未央心下一沉,握緊了袖中暗藏的短刃。
一個黑影踉蹌著撲進院子,身形瘦小,正是白日送信的小太監。他倉惶四顧,聲音帶著哭腔,壓得極低:“有、有人在嗎?救……救命……”
李未央沒有立刻現身。
小太監又往前跌撞兩步,幾乎要哭出來:“李、李姑姑?是胡公公讓我來的,他、他來不了了!出大事了!他們發現了,他們……”話音未落,他身后院門陰影里,猛地又竄出兩個高大的黑影,動作迅捷,直撲那小太監,一人捂嘴,另一人手中寒光一閃,竟是一把短刀,徑直向小太監后心刺去!
電光石火間,李未央來不及多想,手腕一抖,一枚銅錢激射而出,“鐺”一聲脆響,精準打在刀身上,將那致命一擊打偏。與此同時,她身形如貍貓般從墻后閃出,短刃出鞘,直取離她最近那人的手腕。
襲擊者沒料到暗處還有人,一驚之下,動作稍滯。被救下的小太監趁機掙脫,連滾爬爬躲到李未央身后,渾身抖如篩糠。
交手只在瞬息。來襲兩人俱是黑衣蒙面,身手利落,似是訓練有素,但并非頂尖高手。李未央仗著對地形的熟悉和一股狠勁,短刃劃傷一人手臂,逼退另一人,厲聲低喝:“什么人?敢在宮內行兇!”
那兩人對視一眼,竟不答話,其中一人忽地從懷中掏出一物,并非武器,而是一枚雞蛋大小、色澤暗沉的圓球,猛地擲向李未央腳下地面。
“閉氣!”李未央心頭警鈴大作,急扯身后小太監向后疾退。
“噗”一聲輕響,圓球炸開,一股濃烈甜膩、帶著奇異腥氣的粉紅色煙霧彌漫開來,瞬間籠罩了小片區域。李未央行險閉住呼吸,仍覺一絲甜腥鉆入鼻腔,腦中微微一暈。煙霧阻隔視線,只聽得腳步聲快速遠去,那兩人竟借著煙霧掩護,毫不猶豫地撤離了。
待煙霧稍散,院中已只剩她與嚇得癱軟的小太監。地上,除了打斗痕跡,還有那枚碎裂的圓球殘骸,以及……一截從其中一名黑衣人身上扯落的布條,布料普通,但邊緣以暗金色絲線繡著一個極其微小、扭曲的符號,似眼非眼,似門非門,詭譎異常。
“他、他們……是地宮那邊的人……”小太監癱在地上,語無倫次,臉上涕淚橫流,“胡公公……胡公公傍晚想去地宮外圍再探,被、被發現了……當場就被抓了!我躲在水溝里才逃過一劫……他之前吩咐過,若他出事,務必把這個交給您……”說著,哆嗦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約莫兩指寬的小竹筒。
李未央接過竹筒,指尖冰涼。她沒有立刻打開,而是盯著小太監:“他們是誰?地宮到底有什么?那殘卷預言,胡太監還知道什么?”
小太監眼神驚懼至極,聲音發顫:“我、我不知道具體……只聽胡公公醉酒時念叨過……說那地宮深處,鎖著的不是前朝珍寶,是、是‘活著的詛咒’……殘卷所言‘侵蝕’,源頭就在那里!今夜子時……子時可能就有大變!那些穿黑衣的,是、是‘守門人’……他們不讓任何人探查靠近……”
活著的詛咒?守門人?子時?
李未央猛地抬頭看天,殘月不知何時已完全被烏云吞沒,天地間一片晦暗。左臂的灼痛,在這一刻驟然變得清晰、滾燙!與此同時,一陣低沉、沉悶,仿佛來自地底極深處的“咚……咚……”聲,隱隱約約,穿透厚重的宮墻與地面,傳入耳中。
不是錯覺!
太廟地宮的方向!
那聲音,像是某種巨大心臟的緩慢搏動,帶著不祥的韻律,與天上劃過的暗紅流光,與她臂上的灼痛,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空氣仿佛都凝滯粘稠起來,一種無形的壓力悄然彌漫。
亥時未過,子時將至。
風暴,已不再是“即將”,它那沉重而猙獰的羽翼,已然在漆黑的天幕下,緩緩張開。
(本章完)
【注:情節延續了“亥時之約”的懸念,通過遇襲、獲取情報、地宮異響加劇,將危機具體化、緊迫化。胡太監被抓,“守門人”現身,暗示地宮秘密涉及一股隱藏勢力。“活著的詛咒”與“侵蝕”源頭直接掛鉤,并將“子時”設定為下一個關鍵時間點。李未央正式卷入核心沖突,崔瑛與鄭司記的線暫且按下,為后續交匯埋下伏筆。氣氛渲染上,突出懸疑、緊張和未知的恐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