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聽得認真,問道:“那該如何用藥?還請先生明示。”
胡郎中清了清嗓子,眼神略有閃爍,聲音壓低了些:“這藥嘛,自然是要用的,疏散風寒,清解內熱。
只是……陸少爺年紀輕輕,氣血旺盛,這內火郁結,光靠藥石,恐難盡除。
還需……還需自身懂得調和宣泄,譬如……咳咳。”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譬如,陰陽調和,琴瑟和鳴,于身心……大有裨益。”
他說得含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蘇清歡和榻上的陸景明之間轉了轉。
蘇清歡微微一怔。
她只當郎中是提醒要注意陸景明的心情疏導,莫要過于操勞,便點了點頭,誠懇應道:“多謝先生提點,我記下了。
會讓他好生靜養,放寬心思。”
她全然未領會那“陰陽調和,琴瑟和鳴”的深層含義。
胡郎中見她一臉正色,全然不解風情,張了張嘴。
最終也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開了方子,囑咐了幾句飲食禁忌,便起身告辭了。
胡郎中剛走沒多久,與陸景明還算有幾分交情的孫衙內提著果品前來探病。
這孫衙內雖也是紈绔,但性子比趙衙內直爽些。
家中已有妻室,據說與妻子感情甚篤。
孫衙內見陸景明病得昏沉,便向蘇清歡詢問病情。
蘇清歡將胡郎中的話大致復述了一遍,包括那句“陰陽調和,琴瑟和鳴”。
她蹙眉道:“郎中說需得調和宣泄,我已讓他靜養,卻不知這內火郁結,除了用藥,還可如何疏導?”
孫衙內起初聽得一愣,待反應過來胡郎中的弦外之音,又見蘇清歡一副全然懵懂、認真求教的模樣。
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隨即越想越覺得好笑,竟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飆了出來。
“哎喲喂!我的景明兄啊!哈哈哈哈!”
孫衙內拍著大腿,笑得喘不過氣,“你……你這真是……哈哈哈哈……郁火攻心,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啊!”
蘇清歡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蹙眉看著他。
孫衙內好不容易止住笑,揩了揩眼角的淚花,湊近蘇清歡,擠眉弄眼地壓低聲音道:“嫂夫人,我的好嫂嫂!
胡郎中的意思是,景明兄他……他這是想女人了!
火氣太大,沒處發泄!
讓你多陪陪他,行那夫妻之事,這病自然就好了大半!”
“……”
蘇清歡整個人僵在原地,臉頰瞬間如同火燒云般騰地紅透,連耳根脖頸都染上了緋色。
她這才后知后覺地明白了胡郎中那番話的真正含義,一時之間又羞又窘,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孫衙內看著她這罕見的羞赧模樣,更是覺得有趣,又壓低聲音傳授起“經驗”來。
“嫂夫人,不是我說,這男人啊,有時候就跟孩子似的,你得哄著!
你看我家那口子,以前對我也愛答不理的。
后來我學乖了,在她面前示示弱,裝裝病,偶爾再……再用點‘美男計’。
嘿嘿,她這心里啊,自然就軟了,眼里也就有我了!
景明兄這病,我看多半也是自己憋屈出來的!
你得給他個臺階下嘛!”
蘇清歡聽得面紅耳赤,心跳如鼓,哪里還接得上話。
她胡亂點了點頭,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將空間留給了孫衙內和昏睡中的陸景明。
回到自己房中,蘇清歡靠在門板上,依舊能感覺到臉頰滾燙。
孫衙內那直白露骨的話和胡郎中含蓄的暗示,如同驚雷般在她腦中炸響。
她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
原來……他近來的反常,他的郁郁寡歡,他那些別扭的關心和突然的疏離,甚至這場來勢洶洶的病……
根源竟在于此?
想到他可能因求而不得而備受煎熬,甚至郁火攻心至此。
蘇清歡心中那點因他過往行為而產生的芥蒂,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又淡去了幾分。
而房內,孫衙內看著依舊昏睡的陸景明,搖了搖頭,嘖嘖嘆道:“兄弟,你這追娘子的路,看來還長著呢!哥們兒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陸景明這一病,來勢洶洶,在床上昏沉了兩三日,高燒才漸漸退去。
期間湯藥不斷,多是蘇清歡親自或盯著丫鬟喂服。
他時而清醒,時而糊涂。
清醒時便沉默地喝著藥。
眼神因虛弱而顯得有些渙散,偶爾落在蘇清歡身上,也很快移開,帶著一種病人特有的依賴與克制。
糊涂時則會抓著她的手,含糊地囈語些聽不清的片段,或是蹙著眉頭,仿佛在為什么事煩憂。
蘇清歡因著孫衙內那番直白的“點撥”和胡郎中的暗示,再面對陸景明時,心境已大不相同。
她依舊細致地照顧他,替他擦拭額角的虛汗,調整枕褥的高度,吩咐廚房準備清淡易消化的病號飯。
她開始留意他那些細微的表情和動作。
注意到他喝藥時,若她親自端過去,他會喝得快一些。
注意到他偶爾清醒時,目光會下意識地追尋她在房內的身影。
注意到他在睡夢中抓住她手腕時,那力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依戀。
與他白日里刻意維持的疏離截然不同。
這些發現,像一點點星火,落在她心田那片被理智層層覆蓋的凍土上。
臘月二十五,陸景明的精神好了許多,已能半靠在床頭喝些米粥。
陽光透過窗紙,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蘇清歡端著一碗剛熬好的參雞湯進來,放在床頭的矮幾上。
“感覺可好些了?”
她聲音平和,一如往常。
陸景明抬眼看了看她,又迅速垂下眼簾,盯著錦被上的紋路,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想起自己病中那些不甚清明的舉止。
尤其是可能抓住過她的手,耳根便有些發燙,只覺得無比尷尬,更不敢與她對視。
蘇清歡看著他這副模樣,想起孫衙內說的“示弱”和“憋屈”,心中莫名一軟。
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床邊的繡墩上坐了下來。
屋內一時寂靜,只有炭火偶爾噼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