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還有巡夜任務,蘇見微先向禁軍道謝,言明日后再上門拜訪,送走了禁軍,隨后又讓下人拿干凈棉布與熱水來,她雖不懂治傷,卻知道有些東西是必須的。
護院先過來給陸紹寧止了血,又過兩刻大夫才趕到,這才開始診治。
這大夫姓焦,是醫藥世家,京城名手,常來侯府看病,有他在,人心就安一些。
陸紹寧仍是一動不動,大夫先讓人將他翻身過來,剪了他幾縷頭發,這才看清傷口。
蘇見微也看見了,傷在正后腦,血糊糊的一片,她不敢看,只瞟了一眼就側過頭,緊張地攥住手。
從得知他受傷到現在,她都來不及思考,此刻一瞬的思緒飄過:他會有事嗎?還能醒來嗎?
心緊緊被揪起,她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可能,只能迅速將這猜測壓制住,不去想。
看著大夫診治,她忍不住問:“大夫,我家夫君情況如何?嚴重么?”
焦大夫回道:“夫人不必擔心,血雖流得多,傷口卻并不嚴重,包扎后按時換藥便可。”
聽到是這樣的結果,無疑是意外之喜,蘇見微松了一口氣,卻聽大夫繼續道:“如今只看大人是否傷及腦內,那才是麻煩之處。”
她連忙問:“那怎樣才知道他是不是傷到了腦內呢?”
焦大夫回答:“先等大人清醒,若清醒后無異常倒好,若有異常,則再施針藥醫治。”
“那勞煩大夫先留在府上歇息,幫忙照看我家夫君的傷情,怕遇著意外,我等又是慌亂失措,不知何處去尋大夫,也只有大夫的醫術我夫君才信得過。”蘇見微尊敬道。
大夫連忙答應:“那是,如此就麻煩夫人了,老朽暫且留在府上。”
隨后大夫替陸紹寧包扎傷口,又開了藥方讓人去抓藥,待一切忙完,天邊已微微見曉,見陸紹寧情況平穩,蘇見微就讓下人帶大夫去起云堂的偏房休息,自己守在床邊,再次叫來下人,細問陸紹寧受傷的詳情,又讓人去通知大理寺,并交待鶯歌循例督促府上雜事。
做完這一切,房中才算安靜下來,她看向床上躺著的丈夫,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兩人久未親近,就連這樣的動作似乎都有些陌生,好在他并未發熱,除了有些微涼,一切正常。
到天亮,大理寺來人了,來的還是大理寺右丞周顯陽,正是陸紹寧的副職,蘇見微也認識。
他來一是詢問詳情;二是探望,蘇見微只能將昨夜巡夜禁軍的話告訴他,卻也只有淺短的信息:半夜,飛虹橋遇暗器襲擊,落水。
那暗器已被大夫取出,是一根長長的小飛箭,周顯陽畢竟是大理寺的,一看便道:“這是袖箭,江湖上十分狠辣的暗器,幸好是中肩頭,若是喉頸或是胸口,那大人便性命攸關了。禁軍沒看清是什么人?”
蘇見微道:“聽他們的意思是沒有,大概那人躲在暗處,他在暗,禁軍在明,得知禁軍趕來,就離開了。”
周顯陽看著那飛箭,一邊思忖,一邊自語:“什么人會使暗器呢?若那人與大人正面相對,在飛虹橋上當來不及逃才是……所以他在遠處?”
說完他問:“大人是夜半遇襲,他為何會夜半去飛虹橋,身邊竟無一人嗎?”
蘇見微回道:“夫君這幾日忙于公務,一直宿在這里,而我為照顧孩子,宿在后面的院子,所以我不知夫君何時出去。夫君身旁常侍候的是永興永昌兩人,昨夜是永興值夜,但他也說不知夫君何時出去。”
說完,她叫來了永興。
永興也承認,自己在偏房小寐,完全不知主人什么時候出門的。
周顯陽再問:“昨夜你最后見大人是什么時候?”
永興回道:“大概是二更末,夫人從大人房中離開后,我去問大人是否備水沐浴,大人‘嗯’了一聲,我就去備水,侍候大人沐浴,隨后我出去,沒多久就見大人房中的燈熄了,我就想大人今晚大概不會有吩咐了,就閉眼睡了。”
“之后再沒聽見響動?”
永興有些愧疚,抓了抓頭,回道:“沒……再醒來時,就是聽說大人受傷,被人送回來了。”
周顯陽又問:“大人沒同你說什么,心情如何?”
永興想了想:“心情就……平靜,看不出什么異常,也沒說什么話。”
“大人以前也這樣?”
永興點頭:“都這樣,話不多。”
蘇見微在一旁沉默。
永興所說,就是她和陸紹寧說好和離離開后,她還擔心永興句句實言相告,露了家丑,沒想到什么也沒有,陸紹寧十分平靜。
而她,坐在床邊,呆了半夜,哭了半夜,一夜未眠。
她在心中嘆息一聲。
周顯陽只好再叫其他下人來問,這一問才知道陸紹寧確實是自己出去的,永興睡得死并不知道,但院外守門的護衛知道,后門的門房也知道,的確,他是從后邊角門出去的,似乎就是為了悄無聲息出去。
但誰也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
些時蘇見微道:“我知道如今大理寺正在查鐵礦案,夫君主辦此案,牽連甚廣,若是因此而受刺殺,可見案犯之猖獗,朝中再無公理可言。我為婦人,無法查案,也無法面圣,此中疑點,還望大人向申大人面呈,替我家夫君和大理寺尋回公道。”
申大人說的便是大理寺卿申懷仁,也是太后的堂兄,周顯陽暗嘆陸夫人雖為婦人,卻是十分有見地,句句說中要點,讓他不得不重視此事。
當然,大理寺本就不會輕忽。
他立刻誠懇道:“夫人放心,承安與我為同僚,此事攸關大理寺諸人安危與尊嚴,哪怕夫人不提,我等也不會含糊放過,定會查得明明白白,找出刺殺者!”
蘇見微朝周顯陽行禮:“多謝大人。”
送走周顯陽,蘇見微繼續守著陸紹寧,陸紹寧遲遲不醒,她開始憂心,自己卻也疲倦不堪,眼見他如此,又睡不著。
大夫到中午又來看了,道情況平穩,只是他不醒,大夫也無計可施。
蘇見微拿蜂蜜水給陸紹寧潤了潤唇,自己也喝了些粥,午后時分,在床邊打了個盹。
并沒睡多久,卻又有宮中的人過來,是太后所派內侍,前來探望陸紹寧病情,又有大理寺與刑部官員過來,這會兒是受朝廷委派,專門來查陸紹寧遇襲真相的,問得比周顯陽更詳細,熬到日暮才走。
蘇見微已經疲憊不堪,交待人若非要事,其余探訪一一回絕。
這一晚她勉強吃了些,在陸紹寧次間的睡榻上睡了一會兒,夜里醒來無數次,每次都不見陸紹寧醒來。
算下來,從他前夜受傷,到現在,已過了一日一夜,昏迷這么久,情況是不是更糟糕了?
想去問大夫這情況代表著什么,可大夫已歇下,無事總不好將人叫醒,她只好繼續等著,好不容易盼到清早天見亮,倒沒等她去催,大夫自己便早早起身過來了,可見大夫心里也緊張。
此時不用她開口問,從大夫的神色中她就看到了凝重和憂心,知道情況不妙。
“我給大人施一次針,今日再看看……”大夫只能這樣說。
蘇見微明白,這施針或許效用不大,只是無奈之下做點什么而已。
她躊躇一會兒,決定去托付金城公主,讓公主去和太后說一聲,是不是可以請太醫來給陸紹寧看看。
對,這是最后能做的努力了。
決定好后,她便叫來族中二嬸,將陸紹寧交與她照看,自己去了公主府。
自來到京城,她竭力和京中貴人打好關系,因她心思細膩,溫婉和氣,倒與諸人關系都不錯,如今陸紹寧身受重傷,她請太醫診治也并不過分。
自太后掌權,不只打壓宗室諸王,連皇上也十分猜忌,但對公主倒不錯,公主對她突然來訪也不介意,很痛快就應下此事,當即進宮去了。
太后倒體恤,上午便有太醫院院正過來,替陸紹寧查看傷勢。
院正與焦大夫商討一番,都認為該做的都做了,余下只能等陸紹寧醒來再看情況。
蘇見微無奈又失落,只好送走太醫,繼續守在床邊。
雖是憂心不已,可畢竟疲憊,坐著坐著,就睡了過去。
她夢見了兩人的和離。
她讓鶯歌等人在搬東西,搬到一個琉璃屏風,一個美貌女子出來道:“不許搬,這是我的!”
她在夢里是認識這女子的,這就是陸紹寧那個外室,如今已被他接進了府中,她對這女子也有嫉妒與恨意,馬上道:“這明明是我的,是我嫁入陸家第二年自己買的!”
“呵,買的,不是用我夫君的錢買的么?怎么說是你的?”
“沒有,不是他的錢,是我自己的錢,我的嫁妝!”
“你說是你的嫁妝就是你的嫁妝?你家能給多少嫁妝你?”這時她看向前方,很快落下淚來,委屈道“夫君,她要將這屏風帶走,你明明說了要給我的。”
自己回頭,就看見了陸紹寧,他看著女子,滿面柔情,再看向自己,就變了臉色,冷漠好似陌生人,他淡聲道:“這屏風就留在這里吧,是蓁蓁喜歡的東西,花了多少錢,我給你就是。”
她心痛不已,不為屏風,只為他的薄情,不由想哭,卻哭不出來,大聲痛斥道:“憑什么,陸紹寧,這東西你想買就買么?我不賣!”
她喊得很大聲,卻好似發不出來聲音,這讓她急切,越發淚流滿面,陸紹寧卻好像聽到了,回道:“蘇見微,你為何如此刻薄?我便知道窮山惡水出刁民,當初就不該娶你!”
“呵,你是失算了吧,當初我蘇家是皇親國戚,貴妃受寵,四皇子有望做太子,你娶我自是為攀龍附鳳,一朝我姑姑離世,家族失勢,你便露出了真面目,我也要告訴你,我后悔,很早就后悔嫁你,若嫁孟思遠,他絕不會如此對我!”
陸紹寧輕蔑一笑:“那你去嫁吧,現在還來得及。”
蘇見微既怒又恨,痛徹心扉中,還想與他對質,卻是泣不成聲,隨即就感覺有人在拉自己,她突然就醒來,恍惚中看見床上的陸紹寧,正睜了眼,關切地看著她。
“怎么哭了,嬌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