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個岔口,嚴雋芳忽然說肚子疼,要上一下茅廁。她鉆進了高粱地里,沿著小路直向南跑。跑到重洋河一看,這里是荒寂的地方,看不到人煙。她感到饑腸轆轆,便從衣袋里拿出米面餅吃了一個。
仰望天空,云朵飄然。河風吹來,過于涼爽。她將那紅衣裳加在身上,給沉寂的地方增添了活躍的色彩。也許她善于跑路,一再向西摸過去,憑此舉動吸引住了打魚的船戶。
打魚的人也許觀望美人走了神,船居然往北岸直飄。當漁船靠到了岸邊,嚴雋芳便走上前去。她招呼道:“打魚的公公,向西是什么莊子啊?”大漢望了望她,說:“這里向西十五六里沒有個莊子。”
“再向西呢?”大漢再次瞅了瞅,說:“你是哪里來的女人?”嚴雋芳苦著臉說:“公公呀,不瞞你說,我男人是**團長郭一鳴,跟日本鬼子打了個大敗仗,最后只剩下十三個人。他們掩護我往這里的重洋河跑。沒跑多遠,鬼子的炮彈接二連三打了過來。我曉得大事不好,只得拼命的跑。現在我跑到這里一望,哪有一個人家?我男人肯定被鬼子打殺了,……你看,我懷孕了人沒法子想,只能隱姓埋名,找個光棍堂,重新組織個家庭,下半生安安穩穩過日子。”
大漢的兒子說:“唉,豆腐莊的佘連九的婆娘死了兩三年,不曾再找婆娘。假如這位大嫂配了他倒是很不錯的。”大漢說:“兵太太,我兒子說了,向西三十五里遠的豆腐坊莊子有個佘連九。他沒了婆娘,但他開了個小店。近處的五六個莊子都到他店里買東西,雖說賺不了多少錢,家境要比我們這里一般人家好得多。你愿意的話,我這船今日不打魚,送你去。”
嚴雋芳說:“好煞了。我給你三個大洋的船資好不好?”大漢說:“要不了這么多,兩個大洋也就行了。……你上船吧。”
嚴雋芳上了漁船,坐到船艙里。她攀談道:“公公呀,您叫什么名字?”大漢說:“我叫庹老七,今年四十二歲。這個是我的小兒子,今年十七歲,名叫喜子。唉,兵太太,你今年多大呢?”“二十八,屬牛的,臘月過生日。”“嗯啦,佘連九屬豬的,三十歲。你們兩人配起來真好。”
大漢忽然喊道:“喜子,你鏘住篙子,前方暗灘多,擱上去可要花費好長時間呢。”庹喜子兜鏘了一篙,船順流而下。大漢說:“這里是個漩渦,不能在這里行船的,一不小心就會在這里翻船。”
嚴雋芳看到岸上重重疊疊的山峰,驚訝道:“這里的地形怎這么復雜的。”“我告訴你呀,這里已經進了臥龍地。周圍都是山,叫八周山。陸地對外沒有通道,哪個摸進來就別想得個出去。”“那這里面的人怎得跟外界人接觸呢?”“要想跟外界人接觸,唯有這條水路。要走這水路,沒有一套行船的本事,也是走不了的。”
“照這么一說,這里夠有個大鎮子呀。”“有呀,就一個,從這條河向西二十多里,河北有個鎮子,五百多戶人家。鎮上有個大地主湯丙奎,手上有一千多畝良田。”“其他的小莊子有多少個?”“也就十二三個,除掉西渡村,都是些小莊子。”
“唉,前面這個莊子是豆腐坊嗎?”“不是的。這是泊水,只有十幾戶。這里再向西三四里,隨后彎向里四五里就到了。”
船行到里面的河灣,停在一家河口碼頭上。“你跟我上岸,我領你。”嚴雋芳隨即拿給他一個銀元和五元的法幣。大漢說:“我又拿你的五元紙幣做什么?”“這是給你的介紹費,沒有你牽線搭橋,我個逃難的懷孕女人怎安得了家?”大漢說:“那我就收下了,這就多拿了你的錢。”“你不要這么說,你和你的兒子為我行了這么遠的船,又幫我找男人,我感激你呀!”
跑到一戶人家門口,大漢說:“你先站在外邊,我進去說。隨后喊你進去。”大漢進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喊。“你進來吧。”嚴雋芳便走了進去,里面放了一張四仙桌。屋子里堆放了不少的貨物。她瞅眼望著西房間,那里分明是個店面。東房間顯然是個臥室,臥室跟廚房相連。
大漢介紹說:“她就是勞嫂子,屬牛的,比你小兩歲。”嚴雋芳喊道:“連九哥,我愿意做你的婆娘,給你燒飯,掃地,賣東西。”佘連九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我逃難到了豆腐坊做你的婆娘,就不能再叫原來的名字。我想,還是改名字好。”“那你要叫個什么名字?”“胡秀英。”嚴雋芳就此變成了胡秀英,再后來全莊人喊她連九嫂或三嫂子。
大漢說道:“連九喲,現在你有了老婆,應該恭喜呀。”佘連九曉得大漢的意思,隨即給了他兩個銀元,算是打了招呼。大漢笑嘻嘻地走了。
佘連九說:“秀英呀,你現在做我的老婆,可要曉得我們這里也要舉辦婚禮,只是半路人的婚禮簡單些。”“行啊,我看就今晚舉辦一下。你的本家、親戚人家都來吃個晚酒,有多少人呀?”“沒多少人。一個哥哥單身,一個哥哥家里只有四個人。我的父母雙親都不在了。有個姐姐在本莊的最南面,她家有八個人,估計只得她和姐夫兩個人來。”
“連九呀,你先喊連五哥哥嫂子兩個人來忙夜飯,連三哥哥也喊得來幫忙。我看家,你去莊南頭喊姐姐、姐夫。”胡秀英這么一吩咐,男人忙開來了。
兩個哥哥來了,胡秀英迎接道:“哥哥好,秀英我這番有禮了。”說著便鞠躬行了禮節。二嫂子來了,兩個女人攀談了起來。“秀英呀,你是哪里的人氏?”胡秀英這個卻據實說了,“媽媽莊子是本揚縣南邊的秦家店。唉,二嫂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白遵級,媽媽莊子在南邊的觀賢臺。嫁到這豆腐坊,人家都喊我白五嫂。”
“二嫂子,你今年多大呢?”“三十三歲,屬猴。……秀英呀,我看你不像二十八歲的人,太少壯了。”“我不曾吃過苦,小時候上學一直到高中,鬼子打進中國,我就不曾上得成大學。一次,**在我們學校招女兵,我到了部隊里,荀軍長的侄子荀寶軍看中了我,結果做了他的婆娘。給他生了三個孩子。**打了大敗仗,我只身逃難到臥龍地,別無去處,就安身在這里直到老死。”胡秀英煞有介事地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