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姊妹兩個梳頭,一個繞鬏兒,一個打二叉辮子。抹上頭油,照見人的臉。谷書玖不聲不響地走上來撩起苕子的一個辮子摩摸。姐姐看到了,馬上怒喝道:“書玖呀,你手抓苕子的辮子,嫌不嫌?……一點都不像個大人體格。”谷書玖怏怏的跑了開去。
苕子正要離開梳妝臺,姐姐說:“苕子,你這劉海嫌長,我給你剪掉點兒。”苕子站在那里,讓姐姐剪了剪,齊展展的,分明是一個麗人。苕子對著鏡子望了望,說:“姐姐,你修了我的劉海,好看得多了。”
“苕子,你耳朵上怎不曾戴墜兒?”“媽媽叫我不戴,省得惹眼。”姐姐低聲說道:“嗯啊,小伙要創(chuàng),丫頭要藏。丫頭不藏,就容易被世上的綠頭蒼蠅追著叮咬。” 姐姐拿出一副小小的金墜,說道:“苕子,這副小金墜你戴起來。做個女人,就要有個女人的樣子。”
“這要好多錢呢。”“唉,苕子,姐姐給你的,你就戴起來。……你別動,我給你戴上耳朵。” 苕子戴上了墜子,自然增色了許多。雜貨店生意漸漸多了起來,三天,四天,……十多天過去,人來人往。
有個少爺跑進店里,喊道:“我買個熱水壺。”梅子跑過來說:“我給你拿。”少爺卻說道:“我不要你拿,要她拿。”“我拿,她拿,不一樣的嗎?”“不,就是不一樣。本少爺來你家店里,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的!”
苕子只得跑過來,手拿熱水壺,冷若冰霜地說道:“唉,你要不要?”少爺笑哈哈地說:“要,要啊,管你賣多少錢,我都要。”“兩塊銀元。”少爺隨即拿出銀元付款,笑嘻嘻地招呼道:“小姐,我明日還來你這店里買東西。” 姐姐感到不可思議,分明要出事,熱水壺并不怎么大,賣出一個銀元就算賺錢,兩個銀元,價碼顯然大得出奇。有錢人家子弟大手大腳,是不在乎這點錢,可來人心甘情愿地送個人情錢給標致的女孩,這就顯露出不妙的兆頭。
晚上,姐姐說:“苕子呀,我本來想在李家集把你談給谷書勤,他是種田的好把式,家里只有三口人,媽媽和一個妹子,家里有三畝好熟田,你嫁給他,肯定過一世的好日子。可是,你被痞子盯上了,必須趕快離開我家,要不然,你是要出事的。今日嚴聚敬買了很貴的熱水壺,明日再買個貴東西,你整個人呀就是他的呢。你夠曉得,他是什么人家的公子哥兒?”苕子睜著眼愣愣地望著姐姐。“他是八十三師的嚴碧才師長家的少爺啊,名叫嚴聚敬。家里的錢是多得很的。軍閥人家的門,你肯進么?”
苕子慌了,“這么說,姐姐你家我真的是不能蹲下去了。我這之后上哪里去呢?” 姐姐不慌不忙地說:“我給你談了一個人家,離這里三十里路開外有個攖莊。財主家的三姨太太的丫鬟得癆病死掉了,跟前差人服侍。你去他家做丫鬟,當(dāng)然比不上在姐姐這里站店舒適。”苕子定了定神,無可奈何地說:“不去,哪還有我的路走呀。”
三天后,攖莊來船載她而去。因為是做丫鬟,不能梳二叉辮子,只得打個獨辮子,腦勺后頭纏上寸長的紅頭繩。攖莊要是在陸地上走,要繞道走,山路極其荊棘,如若不注意的話,很容易走上了岔道。在水上走則很明朗,用不多長時間就到了攖莊東頭。
見到了財主,苕子畢恭畢敬地鞠躬,喊道:“老爺,我苕子來到你家。”財主端著長煙桿,吸了口煙,瞇著眼問道:“丫頭,你名叫苕子么?”“是的。”財主再次吸了口煙,搖著頭說:“這個名字太土了。……你進了我家,就改叫鳴香吧。……這個鳴字可不是梅花的梅,是鳥兒鳴叫的鳴。”
管家隨即將新來的鳴香丫鬟領(lǐng)進了三姨太的房子里。攖家的房子前前后后有二十多進房子,互相連通。鳴香丫鬟在管家介紹之后,馬上上前致禮道:“太太,鳴香我以后侍候你,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三姨太望了望鳴香,對管家說:“加平,你走吧。我這里有鳴香丫鬟。”
管家走了,三姨太努著嘴說:“我這里的衣裳你拿去洗掉。洗好后,掛到廊檐上的線條上讓風(fēng)吹干。去北邊房子里把念書的七少爺接到我跟前。……還有,你要燒上一熱水壺的開水,晚上,我要洗臉洗腳,還要下身用水。” 鳴香聽了,雖然活計很多,但也得做起來,還要做好,否則,會惹得主人不高興,其后果可想而知。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做好活計。
十幾件衣裳讓她洗了好長時間,既要揉搓,又要反復(fù)清水。她趕緊到廚房里燒開水(這天廚房里的傭人彭大粉回家去祭奠自家亡故的父親,各個房間用水必須自己動手燒)。三姨太說的一熱水壺,可是那一熱水壺存不了多少開水。鳴香便在廚房里又拿了一個熱水壺灌上了開水。
鳴香端了兩個熱水壺,進了三姨太的房子里。三姨太滿意地說:“嗯,兩個熱水壺的開水,夠我用的啦。……鳴香呀,你這就去帶順榮。”鳴香低頭循規(guī)蹈矩地說:“是,太太。” 鳴香朝著西巷道拐了個彎,便在花園里跑了跑。她曉得北邊便是書房,私塾先生不出來,學(xué)生是不得出來的。她在亂石叢中穿越了一下,盡管長了許多雜草,也覺得盡興賞景。
學(xué)生一個一個出來了,鳴香趕緊走過去,喊道:“哪個是順榮少爺?”一個學(xué)生回道:“順榮呀,他還在里面的,過書過不起來,先生正用戒尺打他呢。” 鳴香跑到私塾門前,聽到先生在訓(xùn)斥道:“順榮,你心怎這么拙的呀,人家四本書都能過下來,你一本書也過不下來,甚至連字也認不全。”
鳴香等了好長時間,實在忍耐不住,便走進去,說道:“先生呀,天馬上就黑下來了,你總不能為他順榮一個人呆在這里。他有些字認不得,我?guī)椭J。過書過不下來,我來督促他。” 先生愣著眼望住她,喃喃地說:“你個丫鬟人家也識字逮文,新鮮門兒。”
學(xué)生望了望鳴香,打量道:“姐姐,你是哪里的人兒?”鳴香笑道:“我是你家媽媽跟前的人,今日才來的。”學(xué)生一聽,便抓住她的手,歡快地走出書房。 先生定過神來,喊道:“順榮,你回去要把《千字文》背起來,還要會寫。”“曉得了。”
吃過晚飯,學(xué)生喊道:“姐姐,你說的幫我識字過書,現(xiàn)在你幫我呀。”三姨太詫異地說:“鳴香,你認得字?”鳴香自信地說:“認得。太太呀,只要你放得下心,我肯定能叫七少爺把先生的書過下來。”三姨太喜出望外地說:“好殺了,省得我家順榮老被先生用戒尺打。”
鳴香指著字領(lǐng)讀:“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學(xué)生跟著讀。“日月盈仄,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diào)陽。”…… 一晚的功夫,順榮每個字都認得下來,接下來就是背書。
三姨太發(fā)話道:“我家順榮蠻聰明的呢。徐潼他平日里教學(xué),恐怕也理不到我家順榮,你叫他怎么認字過書呀。明日,我家順榮不上書房,就在自己家里學(xué),他有鳴香姐姐教的。” 鳴香只要有功夫,馬上就教小學(xué)生。小學(xué)生進步很快,五天里,《千字文》全部通過,接著就讀《大學(xué)》、《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