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的“款待”名副其實。林墨等人被安置在水寨邊緣一處獨立的營區,雖不自由,但飲食醫藥并未短缺,甚至派了兩名老卒負責照料,實為監視。營區外圍有吳軍士卒巡邏,明崗暗哨,將這里圍得如鐵桶一般。
林墨樂得清靜,他傷勢確實不輕,不僅是內腑震蕩,更嚴重的是心神透支。與那高階信徒首領的對抗,尤其是最后引動“觀測塔”殘存力量的一擊,幾乎抽干了他的精神。他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靜臥調息,配合左慈的丹藥和針灸,緩慢恢復著。體內的“核心密鑰”也沉寂了許多,只是偶爾傳來一絲對遠方“歸墟之眼”穩定狀態的微弱確認,這讓他稍感安心。
王恪和剩下的七名“星槎”戰士則被限制了活動范圍,但他們并未放松警惕,借著幫忙雜役、與看守士卒閑聊的機會,不動聲色地收集著信息。
幾日下來,拼湊出的情報讓林墨對江東現狀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海神發怒”的異象已持續數月,最初只是零星漁船失蹤,霧氣蔓延。后來,霧氣中開始出現怪物襲擊沿岸村落,規模越來越大。孫權最初試圖封鎖消息,派兵清剿,但效果不彰,怪物似乎殺之不盡,且形態愈發詭異。民間已是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周瑜被緊急從長江防線調回,全權負責處理此事。
吳軍內部,對于異象的看法也分兩派。一派以周瑜、呂蒙等少壯派將領為主,認為此事雖詭譎,但必有其根源,主張積極探查,甚至組織過數次對迷霧區域的突入,但皆損失折將,未能深入。另一派則以張昭等老臣為代表,認為這是“天譴”或“妖邪作祟”,主張祭祀海神,謹慎防守,甚至隱隱有勸孫權暫避鋒芒,遷都以避禍的言論。
而關于林墨這一行“曹使”的到來,在江東高層也引起了不小波瀾。曹操與孫權關系微妙,大戰雖暫時未起,但摩擦不斷。此時曹操派人來“查探海異”,其動機自然引人懷疑。周瑜將他們軟禁,既是防備,也是觀察。
“周瑜此人,雄略多疑。”林墨在靜室中對左慈和王恪分析道,“他未必全信我們遭遇海難的說辭,但也拿不到我們把柄。他將我們留在此地,一是怕我們真是曹操細作,探查到江東虛實;二來,或許也想看看,我們這‘遭遇過異象’的人,能否提供些他需要的信息,甚至……能否被利用來對付那迷霧中的威脅。”
左慈頷首:“驅虎吞狼,人之常情。周郎雅量,亦不脫此窠臼。小友如今是困龍淺灘,需得隱忍,靜待時機。”
王恪則有些焦急:“主公,我們總不能一直被困在這里。北疆、鄴城那邊……”
“霍峻和留在外面的兄弟會處理好北疆和鄴城的事務。”林墨打斷他,語氣平靜,“眼下我們自身難保,急躁無用。江東這潭水很深,我們正好借此機會,看看能不能摸到幾條魚。” 他指的是“星骸”信徒網絡。那些高階信徒能出現在“觀測塔”,說明其在江東的滲透絕非一日之功。
機會很快以另一種方式到來。
這日,一名吳軍醫官在給林墨換藥時,看似無意地嘆道:“使者這傷勢,似是內外交困,非尋常跌打。可是在那怪島上,遇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林墨心中一動,面上卻苦笑:“何止不干凈……那些怪物形態猙獰,更能惑人心智,若非麾下兒郎拼死相護,林某早已命喪黃泉。貴軍常年與此等邪物作戰,想必更是艱辛。”
那醫官聞言,臉上露出深有同感之色,壓低聲音道:“誰說不是!軍中不少弟兄被那霧氣所傷,或瘋癲,或身體異變,藥石難醫。連呂蒙將軍前次帶隊深入,回來也病了一場,高燒不退,胡言亂語了好幾日,近日方才好轉。”
呂蒙也中招了?林墨記在心里,繼續套話:“竟連呂將軍也……唉,此等邪祟,實乃心腹大患。不知軍中可有應對良策?”
醫官搖頭:“無非是些安神定驚的方子,治標不治本。都督為此事也是殫精竭慮,廣招方士能人,可惜……” 他忽然意識到失言,立刻住口,匆匆包扎完畢便告辭離去。
廣招方士能人?
林墨與左慈對視一眼。這或許是個突破口。
又過了幾日,林墨傷勢稍有好轉,已能下地緩慢行走。周瑜再次來訪,這次他并非獨自一人,身后還跟著一位文士打扮、氣質儒雅的中年人。
“林使者氣色好了不少。”周瑜依舊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態度,“這位是我江東參軍,魯肅,魯子敬。”
魯肅!林墨心中微震,這位可是孫權麾下重要的謀士,以忠厚弘毅、目光長遠著稱。他的到來,意味著孫權對這件事的關注升級了。
“久仰子敬先生大名。”林墨拱手。
魯肅回禮,態度溫和:“林使者受苦了。吳侯聞聽使者遭遇,甚為關切,特命肅前來探望。海疆不靖,妖異橫行,實乃江東之痛。不知使者對此異象,可有高見?” 他問得直接,目光誠懇,與周瑜的審視不同,更顯懷柔。
林墨心知這是試探,也是機會。他沉吟片刻,道:“高見不敢當。只是親身經歷,有些許淺見。那迷霧與怪物,絕非尋常天災或精怪,其背后似有一股……充滿毀滅與混亂的意志在驅動。它們似乎在有目的地侵蝕、吞噬一切生機。若要應對,恐非單純武力清剿所能奏效,需得尋其根源,方能治本。”
他沒有提及“星骸”或“歸墟”,而是用更模糊但貼合當前認知的“毀滅意志”來描述。
魯肅聞言,眼中閃過思索之色:“毀滅意志……使者此言,與公瑾(周瑜字)所感不謀而合。只是這根源,深藏迷霧之后,難以觸及啊。”
周瑜接口道:“不錯。我軍數次嘗試,皆無功而返,反而折損不少精銳。那迷霧不僅能遮蔽視線,更能干擾方向,其中怪物更是層出不窮,防不勝防。” 他看向林墨,話鋒一轉,“聽聞使者麾下勇士,似乎頗擅應對此類非常之敵?”
來了。林墨知道,周瑜終于將話題引到了這上面。他是在評估“星槎”的價值,也是在試探林墨的底線。
林墨坦然道:“不敢說擅長,只是北疆與太行山中,也曾遭遇類似邪祟之物,略有經驗,付出慘重代價后,總結出一些器械與戰法,聊以自保罷了。此番登島,若非依靠這些,恐怕連脫身都難。”
他既展示了自身的價值(有應對經驗和技術),又強調了代價慘重(降低對方的期待和戒心),同時將話題限定在“自保”和“經驗”上,避免被直接拉上江東的戰車。
周瑜和魯肅交換了一個眼神。
魯肅溫言道:“既如此,不知使者可否將些許經驗,傳授于我江東將士?若能稍減傷亡,亦是功德無量。” 這是委婉地要求技術共享。
林墨早有準備,苦笑道:“子敬先生所言極是。只是……那些器械制作繁復,所需材料特殊,且需配合特定戰法演練,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我等人困于此,物資匱乏,恐難以為繼。再者,此乃曹司空麾下機密,林某……也不敢輕易外泄。”
他設置了門檻(制作復雜、需要演練),點明了處境(被困、缺乏物資),最后抬出了曹操(機密),將皮球踢了回去。要想得到技術,光靠軟禁和空口白話是不可能的。
周瑜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知道林墨不是易于之輩。他淡淡道:“無妨,此事可從長計議。使者且好生休養,若有需求,可告知守軍。” 他不再糾纏技術問題,轉而問道,“對了,聽聞使者身邊有一位左慈先生,精通道法,不知可否請來一見?瑜對道法亦有些許興趣,或許于應對眼前困局有所啟發。”
目標轉向了左慈。
林墨心中明了,周瑜這是多線試探。他自然應允,讓人去請左慈。
左慈飄然而至,與周瑜、魯肅見禮。
周瑜與左慈談論了一番道家義理與星象堪輿,左慈對答如流,言語間機鋒暗藏,卻又不露痕跡。周瑜似乎想從中判斷左慈的深淺以及林墨這一行人的真實目的,但左慈如同霧里看花,讓他難以捉摸。
最終,周瑜和魯肅帶著未能完全達到目的、卻也收獲了不少信息的心情離去。
營帳內,林墨緩緩坐下,對左慈道:“先生覺得,周瑜信了我們幾分?”
左慈拂塵輕掃:“信與不信,皆在其次。其意在借力,亦在防備。小友今日應對,不卑不亢,留有馀地,甚好。然則,江東困局不解,我等恐難脫身。接下來,他們或許會提出更具體的‘合作’方式了。”
林墨點頭。示弱、展示價值、設置門檻,他已經完成了第一步。接下來,就是等待江東方面開出價碼,以及,利用這段相對平靜的時間,盡快恢復實力,并嘗試通過左慈或其他渠道,探尋江東“星骸”信徒的蛛絲馬跡。
江東的暗涌,正將他一步步卷入漩渦的中心。他必須在這激流中,找到那一線通往生路與使命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