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意識在黑暗的深淵中浮沉,最終被河畔潮濕的寒意與周身撕裂般的劇痛強行拉扯回來。林墨勐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稀疏的星光,以及不遠處河面反射的破碎月影。
他還活著。左慈和趙六也倒在他身旁,氣息微弱,但尚存。
他們成功抵達了河邊,但最后一絲氣力也已耗盡,甚至連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夜風吹過,帶著河水的濕氣,凍得他們瑟瑟發抖,傷口在寒冷中更是傳來鉆心的疼痛。對岸村莊的燈火看似近在遲尺,卻仿佛隔著天塹。
難道要功虧一簣?
林墨掙扎著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對岸。密鑰碎片帶來的微弱感知,讓他能隱約“聽”到村莊里幾聲犬吠,以及某種規律的、仿佛織布機般的聲響。那絲微弱的人氣,就源自那里。
他試圖挪動身體,哪怕只是制造出一點動靜,卻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絕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緩緩淹沒上來。
就在他意識即將再次渙散之際,手中一直緊握的那枚觀潮閣玉符,忽然再次亮起了微弱的青光!這一次,光芒不再僅僅是指引,而是帶著一種奇特的、溫和的震蕩,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向著河對岸的方向,擴散出一圈圈無形的漣漪。
這漣漪并非實質,卻仿佛蘊含著某種特定的頻率,與自然的水汽、夜風交融在一起。
片刻的寂靜之后——
對岸村莊邊緣,一盞原本靜止的漁火,忽然晃動了一下。緊接著,一個略顯蒼老、帶著警惕的聲音,隔著河面傳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誰?誰在那邊?”
有人!
林墨心中勐地一顫,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救……命……”
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吹散,但他手中玉符的青光,卻隨著他這聲呼救,微微閃爍了一下。
對岸沉默了片刻,那盞漁火開始移動,向著河邊靠近。隱約可見一個佝僂的身影,提著燈籠,站在對岸向這邊張望。
“剛才……是有人在喊?”那老者的聲音帶著疑惑,他舉高燈籠,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了一小片河面,也隱約映出了林墨三人倒在河岸邊的輪廓。
“咦?真有人!還是三個!”老者吃了一驚,隨即喊道,“喂!你們是什么人?怎么躺在這里?”
林墨想回答,卻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努力地,讓手中的玉符再次閃爍了一下微光。
這一次,對岸的老者似乎看清了那點奇異的青光。他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語氣變得有些不同:“那光……等等!你們……你們是‘觀潮閣’的朋友?”
林墨心中一動,這老者竟然認得觀潮閣的信物?難道這看似普通的村莊,與觀潮閣有所關聯?
他無法回答,只能用盡最后意志,讓玉符持續散發著微弱的青光。
對岸的老者見狀,不再猶豫,轉身朝村里喊道:“根生!二娃!快起來!撐船!河這邊有觀潮閣的貴人落難了!”
很快,對岸響起了一陣騷動,幾處燈火亮起,人聲嘈雜。不多時,一條小漁船被推入水中,兩個精壯的漢子奮力劃槳,向著這邊駛來。
小船靠岸,那提燈的老者和兩個漢子跳下船,看到林墨三人的慘狀,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老天爺!怎么傷成這樣!”那被稱為根生的漢子驚呼道。三人皆是衣衫襤褸,渾身血跡和污泥,林墨和趙六更是傷勢駭人,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別愣著了!快!小心點,把人抬上船!”那老者顯然頗有威望,立刻指揮道。他仔細看了一眼林墨手中緊握的玉符,確認無誤,眼神更加凝重。
兩個漢子小心翼翼地將林墨、左慈和趙六搬上小船。過程中難免觸及傷口,劇痛讓林墨險些再次昏厥,但他死死咬著牙,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小船晃晃悠悠地駛回對岸。村民們早已聞訊聚集在岸邊,看到抬下來的三個血人,議論紛紛,面露驚懼與同情。
“是山里的邪祟傷的?”
“看著不像普通人啊……”
“王老叔,這……”
那提燈的老者,被稱為王老叔,揮揮手止住了眾人的議論:“都別吵吵了!人傷得重,趕緊抬回我家去!根生,你去請李郎中!二娃,讓你婆娘燒些熱水!”
村民們顯然很信服王老叔,立刻行動起來。林墨三人被小心地抬進了村莊邊緣一處相對寬敞的院落,安置在炕上。
直到感受到身下炕席傳來的微弱暖意,聞到空氣中淡淡的煙火氣,林墨緊繃到極致的心神才終于一松,強烈的疲憊與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來,徹底淹沒了他最后的意識。
在徹底失去知覺前,他唯一記得的,是王老叔那雙雖然蒼老卻透著精明的眼睛,以及他低聲對身邊人交代的話語:
“……好生照看……尤其是那個拿著玉符的年輕人……他可是觀潮閣的貴人……說不定……能幫我們解決‘那件事’……”
“那件事”?
林墨心中掠過一絲疑惑,但已無力深思,沉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歷經了漫長的輪回。
林墨再次恢復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嚨里火燒火燎的干渴,以及周身無處不在、但似乎減輕了些許的疼痛。他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干凈樸素的土坯房里,身下是溫暖的土炕,身上蓋著雖然粗糙卻干凈的棉被。
陽光從糊著桑皮紙的窗戶透進來,在空氣中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還活著。而且,似乎得到了救治。
他嘗試動了一下手指,雖然依舊虛弱無力,牽扯著傷口隱隱作痛,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種完全失控的狀態。
“你醒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林墨偏過頭,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留著山羊胡的清瘦老者坐在炕邊的凳子上,正含笑看著他。老者身旁放著藥箱,顯然是郎中。
“李……李郎中?”林墨聲音沙啞干澀。
“老夫李仁,是這王家村的郎中。”李郎中點點頭,遞過一碗溫熱的湯藥,“你傷勢極重,內腑震蕩,失血過多,能醒過來已是萬幸。先把這碗藥喝了,固本培元。”
林墨在李郎中的幫助下,勉強撐起身子,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藥汁入腹,化作一股暖流,緩緩滋養著干涸的經脈。
“我的……兩位同伴……”林墨急忙問道。
“那位道長和那位斷臂的壯士都在隔壁房間,尚未蘇醒,但性命應是無礙了。”李郎中寬慰道,“道長似乎是元氣大耗,需要靜養。那位壯士失血過多,傷口也處理過了,能否挺過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林墨聞言,心中稍安。他看了看自己被重新包扎好的傷口,以及換上的干凈布衣,感激道:“多謝李郎中,多謝……王老叔和村民們的救命之恩。”
李郎中擺擺手:“醫者本分,鄉里鄉親,互相幫襯也是應當。只是……”他頓了頓,看著林墨,欲言又止,“王老哥說,你們是觀潮閣的貴人?怎么會流落到我們這偏僻村子,還傷得如此之重?莫非……也是在崤山里,遇到了‘那東西’?”
“那東西?”林墨心中一凜,捕捉到了李郎中話語中的關鍵,“李郎中,您說的‘那東西’是指?”
李郎中臉上露出一絲恐懼,壓低聲音道:“就是山里……最近鬧得邪乎的玩意兒啊!夜里鬼哭狼嚎,河邊有時還會漂下來些……不干凈的東西。村里好幾個進山打柴采藥的,都沒再回來……大家都說,是山神發怒了,或者……是惹上了什么臟東西。”
山神發怒?臟東西?
林墨立刻明白,村民口中的“那東西”,恐怕與他們在崤山深處遭遇的“蟲鳥暗紋”和邪祭脫不了干系!那些信徒的活動范圍,看來并不僅限于深山,已經影響到了山外的村落!
難道王老叔所說的“那件事”,就是指這個?
他正思索間,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王老叔端著一些粥菜走了進來。
“醒了?感覺怎么樣?”王老叔將食物放在炕頭的小幾上,目光落在林墨臉上,帶著探究。
“多謝老叔救命之恩,感覺好多了。”林墨掙扎著想坐起來行禮。
“躺著別動。”王老叔按住他,自己在炕沿坐下,看了看李郎中。李郎中了然地點點頭,提起藥箱出去了,順手帶上了房門。
房間里只剩下林墨和王老叔兩人。
王老叔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到林墨臉上,緩緩開口,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年輕人,明人不說暗話。你手中的觀潮閣玉符,老夫認得。玄明道長于我有恩。你們此番落難,可是與山中近來發生的邪祟之事有關?”
林墨看著王老叔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知道隱瞞無益,反而可能錯失獲取信息和幫助的機會。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沉聲道:“不瞞老叔,我們正是追查山中邪祟,不慎遭了暗算,險些命喪黃泉。”
他略去了密鑰、星骸等核心機密,只將“蟲鳥暗紋”信徒設立邪祭、擄掠百姓、進行血腥獻祭的事情,選擇性地告知了王老叔。
王老叔聽著,臉色越來越凝重,握著旱煙桿的手微微發抖。
“果然……果然是他們!”王老叔咬牙切齒,“村里失蹤的人,定是被這些天殺的抓去祭了那邪神!”
他看向林墨,眼中帶著期盼與一絲決絕:“年輕人,你既然是觀潮閣的貴人,又親身經歷了山中邪祟,想必是有本事的人。老朽不敢要求太多,只求你傷好之后,若能……若能設法除了這禍害,或者……至少給官府遞個消息,救救這十里八鄉的百姓!我們這小村子,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看著王老叔眼中深切的憂慮與懇求,林墨心中沉重。他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清楚,左慈和趙六更是生死未卜,短時間內根本無力再去對抗那些邪徒。但村民們的苦難,卻又真實地擺在眼前。
“老叔放心,”林墨鄭重承諾,“此事林某既然遇上,絕不會坐視不理。只是我等傷勢沉重,需些時日恢復。在此期間,還請老叔和村民們多加小心,切勿再輕易進山。”
王老叔見林墨應承下來,臉上露出欣慰之色:“好!好!你們安心在此養傷,村里雖然清苦,但一口吃的絕不會短了你們的!”
送走王老叔,林墨靠在炕頭,望著窗外的陽光,心情卻無比沉重。
剛剛脫離死境,卻又背負上了新的責任。
崤山的陰影,并未因他們的逃離而消散,反而如同蔓延的瘟疫,開始侵蝕山外的世界。
他必須盡快恢復。不僅是為了自己,為了左慈和趙六,也為了這些無辜的村民,為了弄清“星骸”與“鑰匙”背后更深的陰謀。
體內的密鑰碎片依舊沉寂,但與之前相比,似乎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與這方天地更加緊密的聯系。
路,還很長。而戰斗,從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