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的寧靜,如同暴風雨前短暫的喘息。林墨、左慈、趙六三人在村民的悉心照料下,傷勢以緩慢卻穩定的速度恢復著。
林墨體內新融合的密鑰碎片,在《洛書》殘文意蘊與觀潮閣玉符的溫養下,逐漸從死寂中蘇醒。它不再帶來強大的力量感,卻讓林墨對周遭環境的感知變得愈發敏銳細膩。他能“聽”到草木生長的微弱聲響,能“嗅”到土壤深處水脈的流淌,甚至能隱約感受到村民們簡單生活中蘊含的、樸素的生機與愿力。這種感知,正在潛移默化地滋養著他受損的心神。
左慈的情況稍好一些,老道根基深厚,雖元氣大傷,但在李郎中的草藥和自身調息下,已能勉強下地行走,只是臉色依舊蒼白,法力恢復緩慢。趙六則最為兇險,斷臂之傷加上失血過多,幾次在鬼門關前徘回,全憑李郎中妙手回春和其自身頑強的求生意志,才終于穩定下來,只是身體極度虛弱,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王老叔每日都會來看望,送來些村里的吃食,并告知外界零碎的消息。據他所說,近來崤山方向確實不太平,夜半時常能聽到隱約的怪響,甚至有村民在河邊發現了順流而下的、帶有詭異符號的黑色木片。官府也曾派人來查問過村民失蹤之事,但都是例行公事,并未深入山中,最后不了了之。
“那些官老爺,哪里會真管我們這些小民的死活。”王老叔嘆著氣,旱煙鍋子吧嗒吧嗒地響,“只盼著林先生你們快點好起來,能有個主意。”
林墨心中沉重,他知道王老叔將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但他更清楚,以他們三人現在的狀態,莫說清除邪祟,便是自保都勉強。當務之急,是盡快恢復,并設法與外界取得聯系,尤其是鄴城的霍峻和“星槎”部隊。
這一日,林墨感覺精神稍好,便請王老叔找來些筆墨。他靠在炕頭,憑借記憶,將崤山中所見“蟲鳥暗紋”信徒的活動、那血腥祭壇的規模、西涼騎兵的出現,以及最關鍵的黑袍人與“深淵之瞳”的信息,用密寫的方式,簡要記錄在一塊干凈的布帛上。
他寫得很慢,很小心,避開了“星骸”、“密鑰”等核心詞匯,只強調邪教規模龐大、可能與西涼勢力勾結、圖謀甚大,請求速派援兵并徹查司隸與西涼動向。
寫完密信,他將其小心卷好,交給王老叔:“老叔,此信關乎重大,需盡快送往鄴城,交予一位名叫霍峻的將軍。村里……可有絕對可靠、且熟悉路徑之人?”
王老叔接過密信,神色凝重:“有!我讓根生去!他是我本家侄子,打獵是好手,腳程快,人也機靈,去過幾次洛陽方向,認得大路!”
“如此甚好。”林墨點頭,“切記,此信務必親手交到霍峻將軍手中,途中萬不可示于他人,亦不可透露我等在此的消息。”
“老漢明白!”王老叔將密信貼身藏好,匆匆離去安排。
送信人走后,林墨心中稍安,但那股不安的預感卻并未消散。密鑰碎片的感知中,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與崤山深處同源的陰冷氣息,如同盤旋在村莊上空的禿鷲,揮之不去。
他嘗試集中精神,擴大感知范圍。漸漸地,他“看”到了村外河邊,那日他們倒下的地方,泥土中殘留的、屬于他們三人的微弱血氣,以及……幾組不屬于村民的、帶著煞氣的雜亂腳印!那些腳印在河邊徘回良久,最終向著上游和下游兩個方向散去。
有人在搜尋他們!是西涼騎兵的斥候?還是“蟲鳥暗紋”的信徒?
林墨心中一凜。村莊并不安全!搜尋者雖然暫時失去了他們的蹤跡,但很可能還在附近活動!
他將自己的發現告知了左慈和王老叔。左慈掐指推算,眉頭緊鎖:“氣息糾纏,煞星未遠……此地,恐非久留之所。”
王老叔也是臉色發白:“這可如何是好?村里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戶,如何抵擋得了那些兇人?”
“不能連累村民。”林墨沉聲道,“待根生送信回來,確認消息送出,我們便立刻離開。”
然而,變故比預想中來得更快。
就在根生離開的第二天黃昏,村口負責瞭望的半大孩子連滾帶爬地跑回來,臉上滿是驚恐:“王……王老叔!不好了!村外來了一隊官兵!騎著大馬,兇神惡煞的!”
官兵?林墨與左慈對視一眼,心中同時升起不祥的預感。
王老叔連忙帶著幾個村老迎了出去。林墨掙扎著來到窗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只見村口塵土飛揚,約莫二三十騎勒馬而立,盔甲鮮明,旗幟卻是……司隸地區郡兵的式樣!為首一名隊率,面色冷峻,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驚慌的村民。
“誰是村正?”那隊率聲音洪亮,帶著官府的威嚴。
王老叔連忙上前躬身:“小老兒便是,不知軍爺有何吩咐?”
隊率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聲道:“奉命緝拿要犯!有線索表明,數日前有三名形跡可疑、身受重傷之人潛入附近村落!爾等可曾見過生人?”
村民中一陣騷動,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王老叔家的方向。
王老叔心頭一跳,強自鎮定道:“回軍爺,我們這窮鄉僻壤,少有生人來往,并未見過軍爺所說之人。”
“哦?”隊率眼神一厲,“有人舉報,說前幾日你王家村曾收留過三個外鄉傷者!還敢隱瞞?”
舉報?林墨心中勐地一沉!有內鬼?還是……那些搜尋者假借官府之名?
王老叔還欲爭辯,那隊率卻不耐煩地一揮馬鞭:“搜!給我挨家挨戶地搜!若有藏匿,以同罪論處!”
騎兵們轟然應諾,翻身下馬,如狼似虎般就要沖入村中!
眼看局勢就要失控,一旦被搜出,不僅林墨三人性命難保,整個王家村也要遭受滅頂之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直沉默的左慈,忽然低聲對林墨道:“小友……借玉符一用。”
林墨雖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將觀潮閣玉符遞了過去。
左慈接過玉符,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快速掐了幾個法訣,口中念念有詞。他臉色瞬間又蒼白了幾分,但眼中卻閃過一絲決然。隨即,他將玉符對著窗外,輕輕一吹。
一股無形無質、卻帶著濃郁水汽與寧靜意蘊的波動,以玉符為中心,悄然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王家村。
說來也怪,那些正要沖入村中的郡兵,動作齊齊一滯,臉上的兇悍之氣仿佛被一股清涼的山風吹散,眼神出現了瞬間的茫然。就連那為首的隊率,也皺了皺眉,仿佛突然忘了自己剛才要做什么。
左慈以殘存法力,結合玉符之力,施展了影響心神的障眼法!但這法術范圍太大,對他負擔極重,維持不了多久!
“快……從后山……走……”左慈聲音虛弱,嘴角再次溢出血絲。
林墨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他強撐著身體,扶起左慈,又對聞訊趕來的李郎中和王老叔急道:“李郎中,趙六拜托你了!王老叔,帶我們從后山走!”
王老叔瞬間明白過來,一咬牙:“跟我來!”
他帶著林墨和左慈,繞過自家屋后,鉆進了一條極其隱蔽的、通往村后山林的小徑。李郎中則立刻返回屋內,設法隱藏趙六。
就在他們身影消失在林木中的下一刻,左慈的法術效果消散了。
村口的郡兵們回過神來,雖然覺得剛才有些恍忽,但搜捕的命令還在。那隊率甩了甩頭,壓下心中的異樣感,厲聲喝道:“還愣著干什么?搜!”
郡兵們再次沖入村莊,開始了粗暴的搜查。
而后山密林之中,林墨背負著幾乎虛脫的左慈,在王老叔的引領下,深一腳淺一腳地亡命奔逃。
剛剛獲得的短暫安寧,再次被無情打破。身后的村莊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邃未知的山林,以及緊隨而至的危機。
他們能逃到哪里去?鄴城的援兵何時能到?趙六和李郎中能否安然無恙?
一個個問題,沉甸甸地壓在林墨心頭。他只能咬緊牙關,向著山林更深處,奮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