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盡,天邊泛起魚肚白,卻不見朝陽,只有鉛灰色的濃云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山谷死寂,連鳥雀都噤了聲。
隘口之上,所有能站立的人都在這里了。王五率領的“黃天力士”僅剩三十余人,個個帶傷,甲胄殘破,卻挺著削尖的木矛、銹蝕的刀劍,眼神如同困獸。巖部落能拉弓的漢子也來了,握著簡陋的獵弓。甚至一些健壯的婦孺,也拿著削尖的竹竿、菜刀,站在后方。
林墨站在最前方,一身洗得發白的舊道袍,看著山下。
沒有想象中的千軍萬馬,甚至連旗幟都看不到。只有一片黑壓壓的人影,沉默地站在晨霧與晦暗的天光之間,人數似乎并不比黃天谷多太多,約莫兩百余人。但那種沉默,比喧囂更令人心悸。
隊伍最前方,有一個突兀的高臺,像是臨時搭建的祭壇。壇上,一個穿著寬大黑色法衣、披頭散發的身影背對山谷,正對著東方即將破曉(卻被烏云阻擋)的方向,手舞足蹈,念念有詞。那便是“渡厄真人”?
在他身旁,赫然是肩膀上還纏著滲血繃帶的黑石寨主——趙黑石!他正點頭哈腰,對著那黑衣身影極盡諂媚。
“裝神弄鬼!”王五啐了一口,握緊了手中的刀。力士們也都屏息凝神,準備迎接血腥的攻城戰。
然而,山下并沒有傳來進攻的號令。
那黑衣身影——“渡厄真人”——忽然停止了舞動,緩緩轉過身來。
隔得太遠,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張涂抹著詭異油彩的臉,和一雙在晦暗天光下似乎閃爍著幽光的眼睛。
他抬起手,指向隘口,指向嚴陣以待的黃天谷眾人。
一個尖利、扭曲、不似人聲的聲音,借助某種簡陋的擴音工具(或許是銅皮卷成的喇叭),猛地刺破了清晨的死寂,如同夜梟啼哭,鉆入每個人的耳膜:
“黃天谷的愚民們!爾等受妖道蠱惑,對抗天兵,罪該萬死!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地公將軍慈悲,真人我亦不忍見爾等盡數化為齏粉!”
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蠱惑力,讓人心神不寧。
“放下兵器,跪地投降!交出妖道林墨!真人可饒爾等不死,甚至引爾等皈依黃天正法,共享太平!”
又是這套攻心之術!
隘口上響起一陣騷動和怒罵。
“放你娘的屁!” “要戰便戰!啰嗦什么!”
林墨心中一沉。對方并不急于強攻,而是要瓦解他們的斗志!
那渡厄真人似乎料到如此,發出一陣夜梟般的怪笑:“冥頑不靈!那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何為真正的黃天神力!何為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他猛地從祭壇上抓起一把什么東西,向空中一撒!同時,身邊幾個同樣穿著詭異的手下開始敲擊一種蒙著皮的古怪小鼓,發出沉悶而令人心悸的“咚咚”聲。
撒出的東西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細節,卻似乎是一些紙灰或藥粉。
鼓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如同敲在人的心臟上!
那渡厄真人的聲音也變得愈發高亢、扭曲,夾雜著大量聽不懂的咒語和嘶吼!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山下那兩百多名原本沉默的“大軍”,隨著鼓聲和咒語,身體開始不自然地顫抖、搖擺,眼中逐漸泛起一種狂熱的、失去理智的紅光!他們開始發出無意識的嗬嗬聲,如同被操控的傀儡!
“妖法!是妖法!”谷中有人驚恐地大叫起來!
就連隘口上的黃天谷眾人,也感到一陣陣的心浮氣躁,頭暈目眩,莫名的恐懼和躁動從心底升起!那鼓聲和咒語,仿佛能直接干擾人的神智!
“穩住!別聽他的!”林墨強忍著不適,大聲嘶吼,但他的聲音在詭異的鼓聲和咒語中顯得如此微弱。
王五猛地一咬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怒吼道:“弓箭手!瞄準那個妖道!射死他!”
幾名巖部落的獵手和有力士勉強開弓放箭,但距離太遠,箭矢稀稀拉拉,大多無力地落在山腰,根本無法構成威脅。
渡厄真人見狀,笑聲更加猖狂得意!他手舞足蹈,咒語念得越發急促!
山下那些被“激發”了的信徒們,發出瘋狂的吶喊,開始如同潮水般向著隘口發起了沖鋒!他們眼神狂亂,仿佛不知疼痛,不知恐懼!
真正的攻擊,此刻才開始!而且是加持了“邪法”的亡命沖鋒!
“準備迎敵!”王五聲嘶力竭地吼道!滾木礌石被推倒邊緣!
林墨看著山下那瘋狂涌來的人潮,又看看身邊這些被邪法影響、面露痛苦和恐懼的同伴,心中焦急如焚!
不能這樣下去!士氣一旦崩潰,隘口必失!
必須做點什么!必須對抗這邪法!
可是……怎么辦?他只有白粥!難道用粥潑他們嗎?
不!不對!
他的能力……似乎能回應強烈的意念!那次治瘴瘧的青粥……
或許……或許可以……
一個瘋狂的念頭涌上心頭!他沒有時間猶豫了!
林墨猛地后退幾步,避開前線,盤膝坐下,閉上雙眼,將所有意念瘋狂地集中起來!
他不是要“變出”什么東西,而是要將一種強烈的“意念”,一種“精神”,灌注到那口無形的“鍋”中,灌注到那即將涌出的“白粥”里!
他想著谷中眾人艱難求生的畫面,想著溪邊開墾的田地,想著那幾株頑強生長的豆苗,想著王五、孫老漢、李郎中、陳老丈、甚至胡疤臉……想著他們每一個人為活下去付出的努力!
他想著一路走來的血與火,想著三岔口的慘案,想著黑石寨的陷阱,想著死去的兄弟!
他想著一—我們只是想活下去!我們有什么錯?!
一種極其強烈的、混雜著悲憤、不甘、守護、祈求的復雜意念,如同實質般在他腦中奔涌!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力在飛速消耗,頭痛欲裂,幾乎要暈厥過去!
但他沒有停止!他將這所有的意念,瘋狂地壓入那能力之中!
然后——他猛地睜開眼,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口被抬到隘口后方、準備用于“最后的粥”的大鍋,嘶聲吼道:
“黃天——佑我——”
轟!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那口大鍋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沒有耀眼的光芒,沒有震耳的巨響。
但所有黃天谷的人,在這一瞬間,都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而堅定的力量拂過心頭!如同春風融雪,瞬間驅散了那詭異鼓聲和咒語帶來的心悸、恐懼和躁動!
頭腦變得清明,手腳重新充滿了力量!
就連山下那些瘋狂沖鋒的信徒,似乎也受到了細微的影響,沖鋒的勢頭為之一滯,眼中的狂熱消退了些許,露出一絲茫然。
那渡厄真人的咒語戛然而止!他身體猛地一震,仿佛受到了某種反噬,踉蹌了一下,驚疑不定地望向隘口方向!
“怎么回事?!”趙黑石慌忙扶住他。
隘口上,王五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身體的變化是真實的!他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猛地站起,舉起卷刃的腰刀,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發出震天的怒吼:
“黃天——立——”
所有黃天谷的人,被這聲怒吼和心中那股莫名的力量感染,積壓的恐懼化為憤怒,求生的**化為戰意,齊聲應和,聲震山谷:
“黃天立!!”
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沖散了詭異的寂靜,甚至壓過了那令人不安的鼓聲!
“放!”
王五一聲令下,滾木礌石轟然落下!箭矢雖然稀疏,卻更加精準地射向沖近的敵人!
血腥的攻防戰,終于回到了它應有的、殘酷的軌道上!
林墨虛脫般地癱坐在地,冷汗浸透了道袍,大腦如同被掏空。他知道,那只是短暫的精神激勵,并非真正的神力。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他掙扎著抬起頭,望向山下那個同樣驚疑不定的渡厄真人。
斗法,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