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立”的怒吼在山谷間回蕩,短暫地壓過了邪法的鼓噪,卻也徹底激怒了渡厄真人。
“負隅頑抗!不知死活!”祭壇上,那涂抹著油彩的臉因憤怒而扭曲,他猛地從法衣下掏出一面漆黑的小幡,用力揮舞,咒語變得愈發尖利惡毒!那沉悶的鼓聲也敲得更加急促,如同催命的符咒!
山下那些被蠱惑的信徒眼中的茫然瞬間消失,被更深的狂亂和暴戾取代,他們嘶吼著,不顧滾木礌石和稀疏的箭矢,瘋狂地用身體撞擊、攀爬著隘口的防御工事!有人被砸得頭破血流,有人被竹矛刺穿,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依舊嚎叫著向上爬!
戰斗瞬間進入最慘烈的階段!
隘口工事在瘋狂的人潮沖擊下搖搖欲墜!王五等人死戰不退,刀砍卷刃了就用石頭砸,用牙咬!不斷有力士和谷民被拖下去,瞬間淹沒在瘋狂的人潮中,慘叫聲不絕于耳!
林墨掙扎著想站起,卻因精神力過度消耗而頭暈目眩。他看著這血腥的修羅場,看著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倒下,心如刀絞。
他的“精神激勵”效果正在消退,那邪法的鼓聲和咒語再次鉆入腦海,帶來陣陣暈眩和惡心。實力的絕對差距,并非一時的士氣所能彌補。
難道真要亡于此地?
不!絕不!
他猛地咬破舌尖,劇烈的疼痛讓他暫時清醒。他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那口剛剛承載了他強烈意念的大鍋上。
鍋里的白粥所剩無幾。
意念……強烈的意念……
他再次閉上眼睛,不顧幾乎要炸裂的頭痛,瘋狂地集中起殘存的所有精神力!
這一次,他不再想著守護,不再想著悲憤。
他想到了那幾粒豆子。從最初施粥時掉落的那幾粒,到后來艱難收獲、又再次種下的那幾粒。它們微小,干癟,卻蘊含著最原始、最頑強的生命力!它們在這片貧瘠、充滿瘴氣的土地上,硬生生地扎下了根,發出了芽!
他想到了“黃天”這兩個字。它不該是張角那種席卷天下、尸山血海的狂想,也不該是渡厄真人這種蠱惑人心、操縱生命的邪法!
它應該是——讓卑微者能活下去,讓生命能扎根,讓豆子能發芽的那片土地!是絕望中的一點念想,是黑暗中的一粒微光!
是生存!是最樸素的、活下去的權利!
他將這極其純粹、極其強烈的“生存”意念,混合著對腳下這片土地的無盡眷戀,瘋狂地灌注進去!
然后,他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那個一直貼身珍藏的小布包。
里面是最后幾粒、也是最飽滿的、新收獲的豆種。
他看了一眼山下瘋狂的戰場,看了一眼身邊死戰的同伴,眼中閃過決絕,將豆子全部撒入了那口空鍋之中!
“以此豆為祭!以此谷為憑!”他用盡最后力氣嘶吼,聲音沙啞卻穿透混亂的戰場,“愿我黃天——厚土載物,生生不息!”
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
只有那幾粒豆子落入空鍋底部,發出幾聲輕微的、幾乎被喊殺聲淹沒的脆響。
然而——
就在這一瞬間!
整個黃天谷,猛地震動了一下!
不是地震般的劇烈搖晃,而是一種深沉的、來自大地深處的嗡鳴!仿佛有什么古老的東西被喚醒了!
所有正在廝殺的人,無論是瘋狂的信徒還是黃天谷守軍,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驚得動作一滯!
渡厄真人的咒語再次被打斷!他腳下的祭壇甚至裂開了一道縫隙!他臉上的得意僵住了,轉化為驚疑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恐懼!
“地……地龍翻身?!”趙黑石嚇得差點從祭壇上摔下去。
嗡鳴聲持續著,低沉而威嚴。
緊接著,更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隘口前那片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那些倒下的尸體旁,甚至巖石的縫隙里——無數嫩綠的、充滿生機的豆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土而出,瘋狂生長,瞬間蔓延開來!
它們不是普通的豆苗,葉片呈現出一種深邃的、近乎墨綠的色澤,藤蔓堅韌無比,如同無數雙來自大地的手,纏繞上那些瘋狂信徒的腳踝、小腿!
那些被纏繞的信徒,眼中的狂亂和血紅竟開始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和虛弱,仿佛被抽走了支撐他們瘋狂的力量源泉,紛紛軟倒在地!
邪法的效果,正在被這突如其來的生機強行驅散!
“不!不可能!”渡厄真人發出驚恐的尖叫,“這是什么妖術?!竟能破我神法?!”
他瘋狂地揮舞黑幡,念動咒語,但鼓聲似乎失去了魔力,再也無法激起信徒們的狂性。綠色的豆苗依舊在瘋狂蔓延,所過之處,瘋狂止息,只留下滿地的疲憊和茫然。
隘口上的壓力驟然減輕!
王五等人又驚又喜,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戰機豈容錯過!
“殺下去!擊潰他們!”王五怒吼一聲,率先躍出工事,沖向那些陷入混亂和虛弱敵軍!
黃天力士和谷民們士氣大振,緊隨其后,發起了反沖鋒!
局勢瞬間逆轉!
祭壇上,渡厄真人看著崩潰的戰局,看著那不斷蔓延的、詭異的綠意,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慌之色。他猛地咬破手指,將血涂在黑幡上,似乎要施展什么更惡毒的法術!
但就在這時——
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祭壇之下!
是那個被囚禁的卜者!他竟然不知何時掙脫了束縛!
他手中沒有武器,只有一片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邊緣鋒利的龜甲!
在渡厄真人驚駭的目光中,卜者用盡全身力氣,將那片龜甲狠狠擲出!
龜甲旋轉著,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并非射向渡厄真人,而是射向了他手中那面正在滴血的黑幡!
嗤啦!
仿佛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
那面邪異的黑幡,竟被龜甲從中劃開一道大口子!
“啊——!”渡厄真人如遭重擊,猛地噴出一口黑血,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在祭壇上,氣息瞬間萎靡下去!
黑幡被破,邪法反噬!
趙黑石嚇得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什么真人,跳下祭壇,扭頭就跑!
山下敵軍徹底崩潰,跪地求饒者、四散奔逃者不計其數。
黃天谷……守住了?!
隘口上,林墨看著這逆轉的一幕,看著那漫山遍野、仍在頑強生長的奇異豆苗,看著崩潰的敵軍和癱倒的妖道,心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和茫然。
那幾粒豆子……那強烈的意念……竟然真的……
他低頭,看向鍋中。
那幾粒作為祭品的豆子,已經消失無蹤。
唯有鍋底,似乎殘留著一點微弱卻堅韌的……綠意。
卜者站在破碎的祭壇下,仰頭望著隘口的方向,望著林墨,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極其復雜的光芒,有釋然,有敬畏,也有一絲深深的疲憊。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做了一個古老而奇異的手勢——右手握拳,輕輕叩擊了自己的左胸心臟位置,然后指向大地。
隨即,他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混亂的戰場和蔓延的綠意之中。
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豆落厚土,邪法破散。
黃天之名,自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