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喧囂很快沉淀下來,留下的依舊是觸目驚心的瘡痍和亟待解決的生存難題。
黃巾潰兵雖散,但夏侯惇的漢軍來得快,去得也快,如同疾風掠過,只留下些許繳獲和一座需要自行舔舐傷口的山谷。繳獲的兵器和散落糧草緩解了燃眉之急,但遠遠不夠。
埋葬死者,救治傷患,清點物資,安撫人心……千頭萬緒,壓在幸存者的肩上。
土地廟再次成了決策的中心。林墨、王五(傷勢稍穩)、孫老漢、李郎中,以及幾位在守城中表現出色的老卒和巖部落頭人山鷹圍坐一起,氣氛沉重而務實。
“糧食,算上繳獲,最多支撐十天。”孫老漢的開場白就讓所有人心里一沉,“鹽,稍微多了點,但也有限。傷藥……幾乎沒了,重傷的兄弟……怕是挺不過幾天了。”他說著,看了一眼躺在角落草鋪上呻吟的傷員,眼神悲戚。
“人手折損太大,能拿得起鋤頭的都算上,也不足鼎盛時一半。窩棚毀了三分之一,這個冬天……”孫老漢的聲音愈發低沉。
現實的殘酷,比刀劍更加冰冷。
“王胥先生……還沒消息。”一名負責搜尋的力士低聲回報,打破了短暫的沉默。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希望渺茫。
王五一拳砸在地上,傷口崩裂滲出血跡也渾然不覺,咬牙切齒:“狗日的黃巾!此仇必報!”
李郎中嘆了口氣:“報仇乃后話,眼下活下去才是要緊。傷員若無藥,恐生疫病,那才是滅頂之災。”
山鷹則更關心外部威脅:“漢軍雖走,黃巾潰兵散落山林,未必不會重新聚集。西面山鬼動向不明,東南方向……那號角聲和‘鬼門關’的傳言……”他搖了搖頭,未盡之語充滿憂慮。
內憂外患,并未因一場慘勝而消失,反而以另一種形式更加迫近。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投向了林墨。
林墨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在地面上劃動。他知道,黃天谷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繼續固守這片傷痕累累的山谷,依靠越來越少的資源和人力,能撐多久?這次僥幸得存,下次呢?
或許……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諸位,黃天谷,還能守嗎?”
眾人一愣,面面相覷。
“仙師的意思是?”
“守,或許能再撐一段時日,但終究是坐困愁城,被動挨打。”林墨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決斷,“此次黃巾來襲,若非官軍意外出現,我等早已覆滅。這等僥幸,不會有第二次。”
“那……難道棄谷而走?”孫老漢失聲道,“這……這好不容易才……”
“不是棄谷。”林墨搖頭,“是尋找新的活路。一條能讓我等真正安身立命,不再仰人鼻息、擔驚受怕的活路。”
他頓了頓,拋出深思熟慮的想法:“我等需與外界聯絡,需交易,需信息。閉門造車,唯有死路一條。”
“仙師欲與何人聯絡?官府?豪強?”王五皺眉,“我等身份尷尬,恐與虎謀皮。”
“未必是官府豪強。”林墨眼中閃爍著光芒,“亂世之中,求生者眾。黑石寨已破,周邊尚有其他求生之寨、流民之團,甚至……如西面山鬼這般,雖類異族,卻亦有可溝通之處。我等可嘗試與之接觸,以糧換藥,以工換鹽,互通有無,甚至……結盟自保。”
他看向山鷹:“山鷹頭人,你族人與山鬼曾有接觸,可能設法傳遞善意?我等愿以鹽鐵之物,換取他們的藥材或獵物。”
山鷹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可以試試。巨巖雖負傷,但其族中亦有明白事理者。此次我等共抗黃巾,或是一個契機。”
“此外,”林墨繼續道,“我等需派機敏之人,冒險出山,打探外界確切消息。潁川戰事究竟如何?張角兄弟現況怎樣?各地州郡又是何光景?知己知彼,方能尋得一線生機。”他想到了那則來自黃巾頭目身上的木牘消息,信息的重要性,在此戰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最后,”林墨的聲音變得極其凝重,“那地下‘洞府’之事,需絕對保密,但亦需有人專門看守研究。李郎中,你略通金石之理(他只能如此解釋),可與幾位絕對可靠之人,嘗試……摸索其功用,或可能從中找到一絲助力?”他不敢奢望能掌控那地下設施,只求能從中得到一點點啟示或好處。
一條條提議拋出,雖然前路依舊艱難,卻至少指明了方向,不再是坐以待斃。
眾人聽著,眼中漸漸重新燃起光芒。絕境之中,最怕沒有方向。如今有了目標,哪怕再難,也有了拼下去的動力。
“好!就依仙師之言!”王五率先表態,“老子這條命是撿回來的,豁出去再拼一把!”
“我等這就去清點能用于交易之物!” “我巖部落愿負責與山鬼初步接觸!” “屬下愿帶人出山打探消息!”
希望,在務實的目標中,重新孕育。
會議結束,眾人各自忙碌而去。
林墨獨自走出土地廟,望著正在清理廢墟、眼神中多了幾分生氣的谷民,心中稍稍安定。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打通與外界的聯系困難重重,山鬼的態度未知,外界的局勢波譎云詭,地下的秘密更是深不可測。
但至少,黃天谷沒有在勝利后的迷茫中沉淪,而是開始嘗試著,向死而生,蹣跚地邁出改變的第一步。
亂世如爐,煉人亦煉心。
黃天谷的下一段路程,注定不會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