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蘭猶豫了一下,垂下眼睛,緩緩說:“我的媽媽撫養我很辛苦,如果媽媽不要我了,我就會和失去母親的羊羔一樣。孤零零的小羊總是很瘦弱,長不大,最后就會第一個被宰掉。”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草原上的冷風,直直鉆進方沅的心里。
方沅怔怔地看著他,心里涌起一種說不出的酸楚和震撼。
那一刻,仿佛整個草原都屏住了呼吸,方沅的心口也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幾乎說不出話。
庫蘭是在害怕,害怕媽媽真的會遠離他,他唯一的親人,那是一種扎根在心臟和信仰里的恐懼。
她松開了韁繩,笑了笑,低聲說:“沒關系,庫蘭,我尊重你的決定。”
庫蘭垂下眼,嘴角輕輕顫了一下,像是要說什么,卻最終什么也沒說。他跳下來,牽著馬,一步步走向氈房。夕陽的光從他肩上滑下,落在翠綠的地上,碎成一地紅色的沙礫。
方沅就這么看著他的背影,好似看到了一棵在風里站了很多年的小白樺,根須扎得不深,因為依靠著一棵更加粗壯的白樺而活,他無法接受半分根須遷移。
司愿要做的是托舉樹木生長,而不是拔掉根須,給予他們所謂的自由。遼闊的草原從來不缺自由,并不是自己想象的自由才是正確的。
庫蘭已經做出了選擇。
庫蘭回到家,母親看到她回來,連忙露出樸實和藹的笑,說孩子辛苦了,奶茶倒好了,給你煮了羊肉,我親愛的孩子,辛苦了。
他應聲,扣好羊圈的門,洗手,和母親一起回家。氈房里有一股淡淡的奶香,鍋里的羊肉咕嘟咕嘟地冒泡,湯面上漂著細小的油花。母親遞給他一碗奶茶,“喝吧,今天風大。”
庫蘭接過碗,熱氣撲到臉上,他的眼睛有些濕。
熱愛生活的人,自會熱愛各種形式的生活。
——
司愿回到院子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天邊的晚霞像被人用手掌揉開,顏色一層一層地暈開。
門口的花壇里,玫瑰的葉子已經重新支棱起來,方沅又驚又喜。
赫蘭說的都是真的,草原的花會長在草原上。
這片土地有它自己的節奏,不容催促,也不容拔苗助長。
方沅給玫瑰拍了張照,然后發給了赫蘭。
赫蘭剛剛下班,聽到手機響,打開看見方沅發來的照片。
她沒分享關于庫蘭的事,看來是不怎么成功,大概是在意料之內,赫蘭并不意外,回復方沅:“好好休息。”
方沅已經把手機放下了,他正在和之前聯系地公益組織對接新一批的書籍。方沅想了想,提議想要多增加一些文學性的東西。
或許庫蘭有一天還會想來看,或許有一天,庫蘭會想有要找的書,或許呢。
有些話,不必說,也不需要被回應。她只是希望,當有一天,庫蘭再次推門走進圖書室,抬頭看到書架上的某一本書,會突然想起——有人曾經相信過他,有人曾熱烈的喜歡過他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