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麗雅姐妹也進屋了。
白家有三間屋。
左右各一個,正中是堂屋,貼著偉人像。
趙樹芬和茍三利住東屋,姐妹倆住西屋。
他們成親以后,茍德東和茍德鳳并未搬過來。
只是白天過來吃飯,一起下地干活。
白麗雅進屋才發現,茍德鳳的鋪蓋放在炕頭上。
現在的天氣,還需要燒炕。
炕頭暖,炕梢涼,誰都想住在炕頭上。
白麗雅一把把鋪蓋扔到炕梢。
白麗珍被逗笑了,拿著炕刷,仔仔細細掃掉炕上的灰塵,
把炕琴上的被垛搬下來,鋪好,擺正枕頭。
這時,門簾晃動,茍德鳳進來了。
看自己的東西換了位置,摔門出去,把趙樹芬領進來了,
“你看,是你把我的鋪蓋放在炕頭的。
哪個欠手爪子,給我放炕梢了?”
趙樹芬臉色沉著,丫頭片子一個賽一個不省心。
“都聽好嘍,今天開始,鳳兒搬過來和你們一起住。
你倆是我的閨女,鳳兒也是我的閨女。
我給你們立個規矩:
早上要早點起來,在大人下地之前把飯做好。
按天輪班做飯。明天是鳳兒,后天是大丫頭,大后天是二丫頭。
她比你倆大,你倆要叫鳳姐,以后這屋聽她的。
今晚我安排讓她睡炕頭,誰把鋪蓋挪開的,膽兒真肥?。?/p>
你們倆懂不懂誰是大小王?”
“那你懂不懂什么叫先來后到?
我和妹妹一直睡這個位置。
憑什么她一來,就搶了我們的位置,讓我們睡涼炕?”
白麗雅真是看不慣親媽這副做派,為了討好繼子繼女,根本不管親閨女的感受。
“嘿,我看你是活膩味了!”
趙樹芬怒不可遏,伸手就要打人,卻聽見茍三利叫他。
于是,拿指頭狠狠戳了白麗雅的額頭,
“死丫頭,嫌冷你就燒炕,再跟我頂嘴你試試!”
茍德鳳得意地瞥了一眼白麗雅,
“哎,聽著沒?以后這屋我是老大,你們都得聽我的?!?/p>
她沖著白麗珍發號施令,
“你!
把我的鋪蓋,挪到炕頭去?!?/p>
白麗珍順從地照做了。
她把白麗雅的被褥放在中間,自己睡在炕梢。
白麗雅眼睛一熱,重生歸來,身邊還是那個愛護自己的妹妹。
茍德鳳身上穿的,還是趙樹芬結婚那天的綠軍裝。
她的身量比趙樹芬瘦點,穿著肥肥大大。
她看白麗雅還戳在地上,冷眼掃著自己,
一邊換衣服,一邊陰陽怪氣道,
“呦,這不是墳前又哭又鬧的白家大丫頭嗎。
這回怎么連屁都不放一個?
睜開你那狗眼好好瞧瞧,這是你媽的新衣服。
現在,你媽是我的,新衣服也是我的了!
說著,挑釁地扭了扭腰,把手里的衣服嘩嘩使勁抖了幾下。
“姓白的,我告訴你們,
以后辦事分清里外拐,對我這個姐姐好點。
我還在這兒站著呢,輪不到你裝好人,拿著點心去哄外邊的野孩子。”
這話一出口,冷不防把白麗雅逗笑了。
原來如此。
清明掃墓用的大曲酒,是郝建國拿來的那瓶。
上供的槽子糕,是茍三利的。
過年的時候,茍長富來看茍張氏,送來半斤槽子糕。
半斤一共十二塊。
茍張氏留了四塊,給茍三利爺仨八塊。
這八塊槽子糕,茍三利分給茍德東一塊,自己吃了一塊。
還剩下六塊。
為了追求趙樹芬,他把這二兩半的槽子糕,都送給趙樹芬了。
趙樹芬就吃了一塊,那五塊都留著。
掃墓前,白麗雅向趙樹芬要供品。
“媽,給我爸遷墳、給他雕刻石碑,都是我張羅的。
掃墓的時候,你再不表示表示,你不怕村鄰講究你?”
翻來覆去尋思了兩個晚上,
趙樹芬才不情不愿地拿出了酒和糕點。
大曲酒都灑在了墳前。
掃完墓,白麗雅把五塊槽子糕分給來幫忙的鄉親。
誰不忌諱,家里又有孩子,就拿上一塊。
就這么著,從過年惦記到開春,
十二塊槽子糕,
茍德鳳一塊兒也沒吃著……
奶不給,說丫頭片子不能那么饞。
爹不給,說丫頭吃那么多沒有用。
到趙樹芬這里,她尋思喜事也辦了,趁著改口叫媽,要上一兩塊。
誰料到自己說晚了,槽子糕都給白麗雅拿去了。
茍德鳳發了好大的脾氣。
為了哄她,趙樹芬十分肉疼地舍了新衣服。
衣服是穿上了,
心里美滋滋的,
可槽子糕還是沒吃著。
槽子糕咋那么香呢。
墓前的風,裹著蛋糕的香甜味兒,直往鼻子里鉆。
茍德鳳強壓著自己的手和腳,勸自己,
不行不行,還沒找對象呢,不能沖動,
掃完墓就好了,掃完墓就能吃著。
可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心里生白麗雅的氣,憋著火想跟她打一架。
重生以來,第一次有機會和這位繼姐面對面。
白麗雅端詳著對面那張臉,
大鼻子、大眼、大嘴叉子,粗粗的黑面皮,
單拿出來哪樣兒,都算不上丑,
可湊到一塊兒,就怎么就看不出好看來呢?
她想起上一世,茍德鳳當了人民教師,后來又進了城。
那年過年,她抱著孩子回娘家。
一進門,茍德鳳直嚷嚷著自己累,
親媽趙樹芬趕緊把孩子接過來,塞給她帶。
孩子吃飯、拉屎、哄睡、日常陪玩兒……什么都是自己。
她還要給一大家子人做飯,忙得腳不沾地。
鍋里的水翻花了,三合面的餑餑必須蒸上,要不就誤了晚飯。
她想趁孩子坐在窗臺上玩得認真,得空把籠屜坐進鍋里。
誰料到,就這一兩分鐘的功夫,孩子突然從炕上滾下來,額角磕了個包。
響亮的哭聲驚動了東屋打麻將的人,一屋子人沖出來指責她。
茍德鳳抱過孩子,甩手就扇了她一耳光,
“你沒長眼睛???看孩子這么簡單的事兒都不會?
看你把我兒子磕的,額頭都腫起來了!”
隨后就沖趙樹芬和茍三利告狀,
“爸,媽,你看她多過分!
我尋思她生不出孩子,就把孩子讓她抱著,安慰安慰她。
誰想到她反而摔了孩子。
爸,媽,她這是記恨我呢!
我考上教師,她沒考上,她就拿我兒子撒氣。
我說,姓白的,你有什么氣沖我來,欺負小孩算什么本事?”
茍三利和趙樹芬更生氣了,
拿指頭狠勁兒戳她的腦門和心口,
“那事兒都過去多久了,還記恨啥?一家人哪能分那么清楚?”
“完蛋玩意兒,看把我大外孫子磕的,你還能干點啥?沒用的東西!”
那位冷漠的姐夫,被耳光嚇了一跳,
隨即,又鎮定下來,呵斥她,
“你這個錯誤很低級,這要在我們單位,馬上就得開除你!”
餑餑蒸熟了,屋里的人熱熱鬧鬧一起吃飯,誰也沒叫她。
她走出院子,站在路邊,在晦暗的月色下,揉著臉頰。
特別想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