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報景帥!”
滿身是血的吳杰快步上前,單膝跪地,恭敬地行了一禮。
他的戰袍早已被劃開數道口子,臉上也濺滿了血漬,卻依舊難掩眼中的敬佩之色。
他指了指山寨中央,那里有一群被士兵們圍起來的俘虜,緩緩開口:“山中亂匪已盡數鏟除,無一漏網。”
“這些被俘之人,經初步盤問,大多是受瀧州大旱所迫、走投無路的災民。”
“還有一部分是退役老兵,幾乎都是被逼為匪的。”
說到這里,吳杰頓了頓,眼中明顯流露著一絲憐憫。
這些災民本是無辜百姓,若非天災**,也不會淪落到為匪為寇的地步。
可他深知軍法如山,不敢擅作主張,只能抬頭看向李景隆:“不知景帥準備如何處置他們?”
李景隆眉頭緊鎖,目光掃過那些俘虜。
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中滿是恐懼與絕望,確實不像是窮兇極惡之徒。
他沉默片刻,稍作遲疑之后,做出了決定:“仔細查驗他們的身份,若確實是被逼為匪、未曾作惡的百姓,便放他們下山去吧。”
“不過,”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厲起來,“必須嚴加訓誡,警告他們下不為例!”
“日后若再敢與朝廷為敵,勾結亂匪,定當依法嚴懲,決不輕饒!”
“至于那些退役老兵...”李景隆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眉宇間閃過一絲無奈。
“統統發配邊疆,充軍戍邊,以贖其罪!”
退役老兵本應知曉軍紀國法,卻依舊選擇為匪,實在令人痛心,
“是!”吳杰心中一松,連忙恭敬地答應下來。
他知道李景隆看似冷酷,實則心懷百姓,這個處置結果已然是仁至義盡。
當即起身,命人上前統計俘虜的身份,對那些符合條件的百姓進行訓誡之后,便放他們下山,各自返鄉。
“等等!”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地跟在李景隆身邊的福生突然揚聲大喝,目光如電般鎖定了俘虜人群之中,銳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李景隆挑了挑眉毛,扭頭沉聲問道:“怎么了?”
福生眉頭緊鎖,沒有回答,徑直朝著俘虜人群中走去。
原本已經入鞘的佩刀“唰”的一聲再次拔出,寒光凜冽,嚇得周圍的俘虜們紛紛后退,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隨著福生的動作,周圍的將士們也瞬間緊張起來。
紛紛握緊手中的兵器,警惕地盯著俘虜群,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變故。
李景隆瞇了瞇雙眼,心中一動,默不作聲地跟在福生身后,目光緊緊盯著人群。
福生心思縝密,洞察力極強,絕非無的放矢之人。
直覺告訴他,福生一定發現了什么不尋常的事情。
福生沉著臉,大步流星地穿過散亂的俘虜群,靴底碾過地上的碎石與斷裂的兵器,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最終定格在人群中央一名身穿黑色勁裝的中年人身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那中年人身形健碩挺拔,寬肩窄腰。
即便雙手被反綁在身后,脊背依舊挺得筆直,與周圍那些垂頭喪氣、瑟瑟發抖的俘虜截然不同。
他裸露在外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緊實,指節粗大布滿厚繭,一看便知是常年習武之人。
雖已繳械,但周身仍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凌厲氣勢,宛如被縛的猛虎,雖困于樊籠,依舊暗藏威懾。
“我應該見過你。”福生在中年人面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雙眼死死盯著對方的臉。
聲音冰冷如寒冬的霜雪,不帶一絲溫度。
中年人緩緩抬起頭,飛快地瞥了福生一眼。
那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隨即又迅速垂下眼簾。
視線落在地面的泥污上,低聲否認:“軍爺認錯人了...”
福生今日雖未穿戴鎧甲,只著一身玄色勁裝,但他周身散發出的殺伐之氣與沉穩氣度,讓對方下意識將他歸為軍中要員。
“不,我的記性向來很好。”福生上前一步,微微俯身,目光如炬般審視著中年人的眉眼輪廓,語氣斬釘截鐵。
“你的這張臉,我絕對在什么地方見過,絕不會錯!”
中年人不再說話,依舊保持著低頭的姿勢。
長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眸,讓人看不清神色。
但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的瞳孔正緊緊鎖定著福生手中那把染血的佩刀。
刀刃上的血跡順著刀身緩緩滴落,每一滴落下的聲響,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一絲細密的汗珠從他的發隙間悄然滲出,順著鬢角緩緩滑落,在臉頰上劃出一道濕痕。
夜風微涼,他卻渾身緊繃,后背已被冷汗浸濕了一片。
李景隆一襲站在福生身后數步遠的地方,目光同樣冷冷地落在中年人身上。
他雖然不知道福生的用意,但卻深諳觀人之術。
眼前這中年人雖故作謙卑,但其呼吸沉穩均勻,即便被俘卻仍不失氣度,絕非尋常亂匪那般貪生怕死之輩。
至少不是一般的亂匪!
而且,定是個身懷絕技的高手!
福生凝視著中年人良久,腦海中飛速翻閱著過往的記憶碎片,從京都的權貴府邸到邊關的軍營校場,無數張面孔在眼前閃過。
突然,他眼前一亮,積壓在心頭的疑慮豁然開朗,脫口而出:“我想起來了!你是...”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那名原本一直低頭順從的中年人猛地抬頭,眼中的謙卑慌亂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狠厲與決絕。
他身形一晃,被綁的雙手已然恢復自由,如離弦之箭般撞向福生的懷中,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與此同時,他藏在袖中的右手驟然探出,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寸許長的匕首!
寒光凜冽,直刺福生心口!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快得讓人猝不及防。
周圍的戍軍士兵驚呼出聲,想要上前阻攔卻已來不及。
福生心中一驚,倒吸一口涼氣,剩下的半句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
生死關頭,他的本能反應救了他一命。
幾乎在中年人動身的瞬間,他便猛地向后急退!
同時腰間佩刀出鞘,寒光一閃,用力向上揮出,刀鋒帶著呼嘯的風聲,直奔中年人的雙臂斬去!
“叮!”
金屬碰撞的脆響刺破夜空,火花四濺。
幾乎在轉瞬之間,二人一合即分,同時向后急退數步,各自穩住身形。
福生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前,玄色勁裝的衣襟上已被劃開一道三寸長的口子!
刀刃劃過的地方,布料邊緣還帶著一絲焦痕,顯然對方的匕首鋒利異常。
若非他反應夠快,及時側身避讓,對方怕是早已刺穿他的胸膛,傷得就不單單是衣服了!
再看那中年人,情況則更為狼狽。
他的左臂外側被福生的佩刀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一寸長一寸強的佩刀威力盡顯,絕非匕首可比。
傷口足有兩寸多長,深可見骨!
鮮血如泉涌般順著手臂上的口子緩緩滲出,瞬間染紅了半邊衣袖!
鮮紅的血液滴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暗紅色的血花。
“你是呂家的人!”福生站穩腳跟,死死瞪著對面的中年人。
語氣中帶著篤定的怒意,將剛才未說完的半句話擲了出來。
此言一出,中年人渾身猛地一震,如遭雷擊,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如紙。
原本緊握著匕首的右手微微顫抖起來,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站在一旁目睹了剛才這驚心動魄一幕的李景隆和吳杰也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臉色齊齊一變。
吳杰身為瀧州守將,深知呂家在朝中的勢力,若是此次亂匪真與呂家有關,那瀧州的局勢將遠比想象中復雜。
李景隆眼中精光一閃,緩緩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親王氣勢瞬間展露無遺,看向中年人的雙眼中已經布滿冰冷的殺意。
他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若瀧州亂匪真是呂家暗中指使,那便是天賜的良機!
呂家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向來與他不對付,此番若能抓住確鑿證據,無疑是一次徹底扳倒呂家的絕佳機會!
“你肯定?”李景隆的聲音低沉而危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屬下確定!絕無半分差錯!”福生重重地點了點頭,神情無比堅定。
“屬下曾經在京都見過他,他是呂家門客!”
福生的話音剛落,李景隆的嘴角瞬間露出了一抹戲謔的冷笑,抬手微微一揚。
“速將此人拿下,要活的!”
話音剛落,福生便不再遲疑,手腕一翻,佩刀再次出鞘!
寒光凜冽,直接提刀朝著中年人再次沖了過去。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留手,刀勢凌厲,招招直指對方要害,顯然是要速戰速決。
而吳杰則立刻命人將其余俘虜全都趕到了一邊,又讓人在外圍封鎖了起來。
單槍匹馬的中年人本就已左臂受重傷,戰力大打折扣。
即便全盛時期或許能與福生一較高下,此刻身處重圍之中,也絕無可能輕易沖出。
更何況,他本就不是福生的對手。
剛才那一擊不過是借著偷襲的先機才占了些許便宜,如今正面爭鋒相對,福生的刀法大開大合,勢如破竹,每一刀都帶著千鈞之力。
中年人只能勉強揮舞匕首格擋,身形在刀光劍影中不斷閃避,顯得左支右絀。
不過十招之間,中年人便已明顯落了下風,呼吸逐漸粗重,額頭青筋暴起。
傷口處的鮮血越流越多,浸染了整條手臂,讓他握刀的手都開始微微打滑。
他的招式越來越散亂,防守漏洞百出,已然毫無還手之力。
“噗!”
又是一刀劈出,福生的佩刀擦著中年人的右臂劃過,雖然沒有造成致命傷,卻也讓他右臂的力道瞬間卸去大半。
片刻之后,隨著一聲沉悶的痛哼響起!
中年人腳下一個踉蹌,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匕首脫手而出,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滾出數尺遠。
福生面色鐵青,上前一步,抬手一揮,手中佩刀已經穩穩地抵在了中年人的脖頸上。
刀鋒冰涼,微微貼緊皮膚,只要稍一用力,便能立刻取其性命。
中年人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他不甘地緩緩抬起頭,看向福生的眼中充滿了怨毒與不甘。
他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些什么,卻最終只是發出了幾聲模糊的氣音。
他的整條右臂此時已經徹底無法動彈,鮮血早已染紅了大半衣衫,順著褲腿滴落,在地上積起一小灘暗紅的血跡。
鋒利的刀鋒距離他的咽喉只剩咫尺之遙,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
“押下去!”福生冷冷地吐出三個字,聲音不帶一絲波瀾。
早已等候在旁的幾名戍軍士兵立刻上前,手中拿著繩索,將中年人死死地五花大綁起來。
繩索深陷皮肉,讓他動彈不得。
為了防止他自殺或咬舌自盡,士兵們特意仔細檢查了他的口腔。
確認沒有藏毒或利器后,又用一塊粗布將他的嘴緊緊堵了起來,只留下急促的呼吸聲從鼻腔中傳出。
李景隆看著被押下去的中年人,眼中閃過一絲急切,轉頭看向吳杰道:“清點俘虜、收斂陣亡將士遺體、清理戰場諸事,就拜托將軍了。”
“本王先行一步,帶著此人趕回瀧州城連夜提審,之后咱們在瀧州城會合。”
他早已迫不及待想要從這人口中撬出真相,若是此事真的涉及呂家,那便必須小心謹慎。
夜長夢多,以免走漏風聲,讓呂家提前察覺,暗中動手腳。
吳杰聞言,立刻抱拳躬身一禮,語氣斬釘截鐵:“王爺放心!末將定當妥善處置好所有后續事宜。”
“清點好物資與俘虜,安撫好陣亡將士家屬,絕不耽誤!”
李景隆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對福生使了個眼色。
福生立刻會意,押著被綁得嚴嚴實實的中年人,緊隨李景隆身后,朝著瀧州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山寨后方,一條隱秘的小路蜿蜒曲折,僅容單騎通行。
路面崎嶇不平,布滿碎石與枯枝,顯然是亂匪們平日里下山劫掠或傳遞消息的必經之路。
李景隆對路況不熟,卻憑著過人的騎術,穩穩駕馭著戰馬,速度絲毫未減。
吳杰站在山寨門口,望著二人疾馳而去的背影,直至其消失在夜色深處,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眉宇間滿是崇敬之色,手中的兵器下意識握得更緊。
身為軍人,他向來只敬強者,雖早聽聞京都流傳著關于李景隆的各種傳言。
有褒有貶,夾雜著諸多朝堂紛爭的閑言碎語,但他素來不愿摻和那些爭權奪利的腌臜事。
在他眼中,李景隆此番平亂,用兵如神,短短數日便搗毀亂匪老巢,絕對是名副其實的軍事奇才!
那份臨陣決斷的魄力、運籌帷幄的智謀,以及戰場之上的殺伐果斷,都配得上“戰神”之名。
能追隨這樣的人左右,馳騁沙場,建功立業。
對一名軍人而言,注定是此生無憾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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