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是什么頭目。
他分明就是錦衣衛副指揮使,如今北鎮撫司最大的掌舵人,裴行淵!
這個猜測一旦在林疏月的腦海中成型,便揮之不去,占據了她所有的神經。
“是了,一定是這樣?!?/p>
因為他是裴行淵,所以他才會被陷害,被猜忌,被囚禁在那座別莊,最后奮力一博,與皇帝同歸于盡在金鑾殿上。
他不可能是一個小小的頭目,因為一個小小的頭目,沒有那么大的力量。
更不值得皇帝如此費心,去陷害他,囚禁他。
他的身上,一定背負著巨大的冤屈與秘密。
如果沒有重生,解釋不了這一世在他身上所發生的事情。
可如果他真的重生了,那么,他就一定認出了她。
所以,他會屢次出現在她的身邊,幫助她,保護她。
而當發現她也是重生之人后,確定她也把他認了出來,他反而逃走,避開她。
不是因為他害怕與她相見,也不是因為厭棄她,而是……
不想讓她被卷入紛爭,不想讓她赴那刀山火海。
不想讓自己滿身血腥沾染到她,不想讓她如前世一樣,再次陷入痛苦與危險。
林疏月閉了閉眼。
眼中有淚,卻強忍著沒有落下。
她怎么就沒有看明白呢?
腦子里轉了這么多彎,才想清楚他的來歷與用意,虧她前世還開玩笑說,兩人交情至深,當引為知己。
她又談何配當他的知己?
林疏月滿身頹力,只是短短數息之間,悲喜交加在她身上融合,眼中閃過無比復雜的神色。
四個丫鬟都嚇懵了。
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樣。
春曉并沒有經歷過與林疏月一起初遇裴行淵的場景,是以悄悄拽了個碧柳的袖子,用氣音問道:“小姐說的誰啊?”
碧柳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只是撫著林疏月道:“小姐,時間不早了,奴婢們扶你回房休息吧?!?/p>
林疏月沒有拒絕。
她走回房間,在床上坐下。
東邊的窗戶還大開著,她望著還插在窗戶上的那半截箭矢,低聲道:“追影,去幫我把那支箭拿過來?!?/p>
追影一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看到插在窗戶上的箭矢,頓時臉色一變。
“怎么會有支箭?剛才屋里來過人?”
其余三人也嚇得臉色大變。
春曉和碧柳不懂武功,沒有察覺到有人進來過很正常,可春曉和碧柳都是武功高手。
即便稱不上一流,但在同一座院內,竟然讓對方來去自如,那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一時間,追影和流霜的臉色都不好看。
眼中閃過深深的自責。
林疏月現在沒有心情去管她們在想什么。
等追影將斷箭拿過來之后,她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發現那的確是錦衣衛衙門里所用的箭矢,上面有錦衣衛的標記。
裴行淵大約是出門匆忙,來不及找別的東西代替了,就隨手取了一支。
而箭矢上,綁著一個小小的竹筒。
她將竹筒取下來,倒了倒,從里面倒出一張卷好的紙條。
打開紙條一看,微微愣了愣。
*
三天后。
謝知凜親自來了澹月居。
將他們好不容易東拼西湊出來的二十八萬兩銀票,交給了林疏月。
此時,林家人已經將東西收拾好了。
林北望聯系了一支商隊,還有鏢局,只需要等拿到銀票,就隨同商隊與鏢局一起出發回蜀州。
此時,林家其余人都在收拾馬車,搬運東西。
知道謝知凜與林疏月有話要說,把整個西院留給了他們,沒有過來打擾。
說到底,林家人雖然憎恨謝家與謝知凜,但并不知道前世所發生的事情。
所以,既然謝知凜已經給了和離書,又還了銀子,那便好聚好散。
臨別說幾句話而已,只要林疏月自己同意,便沒什么。
林疏月沒有看謝知凜。
數完銀票,確定沒錯以后,就交給了碧柳,讓她待會兒交給母親。
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些錢由母親保管比較好。
畢竟一這路山高路遠,她雖然活了兩世,但畢竟歷世經驗少,出門在外,不如母親思慮周全,辦事周到。
所以,把貴重的東西交給母親保管,總沒錯。
碧柳拿著銀票出去了。
院中就只剩下林疏月和謝知凜。
當然,還有不遠處守護著林疏月的流霜和追影。
經歷了上次謝知凜給林疏月下藥,現在哪怕是林疏月讓她們退下,她們也不會退了。
小姐生氣事小,事后可以哄回來。
可若是小姐的安危再出了問題,她們就算死了也難辭其咎!
林疏月知道她們都是為了她好,所以并沒有趕走她們。
她皺眉看著謝知凜。
“你還想說什么?”
謝知凜也看著她,只是目光有些復雜。
說起來,他與林疏月雖然訂親很早,但這些年,真正見面不過寥寥數次。
其中,書信通得最多。
后來他們成親,她嫁進謝家,他更是連喜帕也沒有揭,就出去應酬了,留她一個人在新房苦等。
結果沒有等來他回房的消息,卻等來他墜馬而亡。
他在想,那段時間,她一定很難過吧!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即便心狠如謝知凜,其實在那時候,也有過猶豫的。
他能感覺到林疏月對他的情意,能猜到,聽到他墜馬而亡的消息時,對她應該是怎樣的打擊與痛心!
可他仍舊那樣做了。
因為在他看來,許多事情,都可以事后彌補。
他是要做大事的人,父親說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只有他登上了最高的位置,他才能給家里人,身邊人,帶來至高無上的榮耀。
到那個時候,相信林疏月會體諒他,會諒解他的。
可是,他們終究沒有走到那一步。
他沒有等來她的原諒,兩人就和離了。
她也再無緣那本應該屬于她的富貴與榮耀了。
想到這兒,謝知凜目光微閃。
“月兒,我想最后再問你一句,我們相識數載,情深意重,縱然中間有些齟齬,也不該抵過我們這么多年的感情,如今你決意與我和離,你當真不會后悔?”
林疏月看著他。
陽光透過樹梢灑下,男人的身姿挺拔,面孔俊朗如玉。
一雙修剪整齊的劍眉微微鎖著,看著就仿佛是真的在為她擔心。
林疏月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帶著幾分疏朗,可仔細看,就能看見幾分諷刺。
“謝知凜,你用過廁籌嗎?”
謝知凜一愣。
俊朗的臉孔有些不自然,耳根泛起淡緋色。
“當然用過,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如此不雅之物? ”
林疏月微瞇起眼睛,笑得像一只刁蠻機敏的狐貍。
“不雅嗎?可我覺得,一個滿肚子算計,自私自利的男人,與那茅坑里用過的廁籌還讓人惡心?!?/p>
“你說我好不容易離開了這么惡心的人物,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