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風暴,他接了。
陳默的拳頭在樓梯間攥了整整三分鐘,指節泛白的痕跡嵌進掌心。秋風卷著枯葉撞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噼啪聲,像極了那些被刻意掩蓋的真相正在碎裂。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午兩點十五分 —— 距離和小張約定去 HR 辦公室還有四十五分鐘。
“叮” 的一聲,郵件提示音劃破寂靜。發件人是小張,主題欄寫著 “緊急!考勤記錄”,后面跟著三個紅色感嘆號。陳默點開附件時,樓梯間的聲控燈突然熄滅,屏幕光映在他臉上,把瞳孔里的寒意照得一清二楚。
“哥,這是我從 OA 系統扒下來的近三個月離職員工考勤表。” 小張的郵件正文只有一句話,附帶的 Excel 表格卻像塊燒紅的烙鐵。陳默滑動屏幕,五個熟悉的名字跳出來 —— 都是市場一部近半年離職的老員工,最小的 32 歲,最大的 41 歲。
他摸出打火機在掌心轉了兩圈,金屬外殼的涼意讓思維清醒了幾分。上周慶功宴前,他還在茶水間碰到老周收拾東西,那個總愛說 “干營銷得憑良心” 的 41 歲男人,當時紅著眼圈說 “家里老人病了,得回去照顧”。現在表格里,老周的考勤記錄被用紅色加粗標著 “全月不合格”,備注欄寫著 “累計遲到 17 次,擅離崗位 5 次”。
“扯淡。” 陳默低聲罵了句。老周住的小區離公司四十分鐘地鐵,他每天雷打不動七點半到崗,這個記錄連保潔阿姨都能作證。他點開另一個名字 ——35 歲的李娟,表格里顯示她離職前連續三周 “未打卡”,但陳默清楚記得,那段時間她在醫院陪護癌癥晚期的丈夫,是他特批的帶薪事假。
樓梯間的燈再次亮起時,陳默已經走到 HR 辦公室門口。李姐正對著電腦屏幕嘆氣,右手在鍵盤上懸了半天,最終只打出個省略號。她桌角的相框里,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旁邊壓著張醫院的繳費單,金額欄寫著 “50000 元”。
“李姐,忙著呢?” 陳默推開門,故意把腳步聲放重。
李姐像被針扎了似的彈起來,慌亂中碰倒了咖啡杯。褐色的液體在考勤報表上暈開,正好遮住 “考勤負責人” 那一欄的簽名 —— 趙強的名字只露出個 “走” 字底。
“小陳?你怎么來了?” 李姐抽紙巾的手在發抖,“不是說下午三點……”
“提前過來看看。” 陳默的目光落在被咖啡浸濕的報表上,“正好小張發了些考勤數據,想請教您幾個問題。” 他把手機屏幕轉向李姐,老周的考勤記錄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李姐的臉瞬間白了:“這…… 這是系統自動生成的,可能錄入的時候出了差錯。”
“差錯?” 陳默挑眉,“五個同事同時出差錯?而且都是 32 歲以上的?” 他滑動屏幕,“老周上個月全勤,怎么就突然累計遲到 17 次?李娟的事假審批單,我這兒可有備份。”
走廊盡頭傳來高跟鞋的聲音,林薇的香水味隔著三米遠就能聞到。李姐突然抓住陳默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里:“小陳,算姐求你,這事別問了。”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甜甜明天要做骨髓穿刺,我不能丟這份工作。”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王鵬發的水滴籌截圖,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此刻可能正躺在病床上。林薇的 10 萬捐款像根刺,突然扎進他的喉嚨。
“系統后臺的考勤數據,誰有權限修改?” 陳默松開李姐的手,聲音放軟了些。
李姐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只有趙總監和…… 和林副總。” 她突然抓起桌上的剪刀,把被咖啡浸濕的報表剪成碎片,“你走吧,就當什么都沒看見。”
林薇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李姐這是在干什么?銷毀證據嗎?” 她倚著門框,酒紅色的指甲在平板電腦上劃來劃去,“陳默也在啊,正好,家電項目的執行表做好了?”
陳默把手機揣進褲兜:“還差最后核對,發現幾個考勤異常,想跟李姐確認下。”
“考勤能有什么異常?” 林薇走進來,高跟鞋踩在碎紙上發出咯吱聲,“老員工嘛,難免有點松懈。不像小張那樣的年輕人,加班到凌晨都毫無怨言。” 她話里有話地瞟了眼陳默,“說起來,小張去哪了?剛才 HR 還說沒見她來簽離職申請。”
“我讓她在會議室等我。” 陳默迎上林薇的目光,“林副總要是沒事,我先去處理項目了。” 他轉身時,故意撞掉桌角的文件夾,里面的考勤報表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張印著 “35 歲以上員工考勤匯總”。
林薇的臉色變了變,彎腰撿文件時,陳默瞥見她平板屏幕上的聊天記錄 —— 趙強發來的:“已按要求修改考勤,所有離職老員工均標注不合格。”
“陳默,” 林薇突然開口,“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聊聊家電項目的細節。”
“不了,” 陳默走到門口,“晚上要陪小張處理離職的事 —— 哦不對,是處理‘被離職’的事。” 他特意加重了 “被” 字,聽著身后林薇捏碎咖啡杯的聲音,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會議室里,小張正對著電腦屏幕哭。她面前攤著五份離職證明,每份的 “離職原因” 欄都寫著 “業績不達標”。看到陳默進來,小姑娘趕緊抹掉眼淚:“哥,我查了這五個同事的績效表,全都是 A!”
陳默拍了拍她的肩膀,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把考勤表發我一份。” 他插上 U 盤,調出近三年的員工離職數據,“再把他們的年齡、入職時間、加班時長都整理出來。”
“哥,你要做什么?” 小張抽泣著問。
“做個透視表。” 陳默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讓數據告訴我們,這些‘不合格’到底是怎么來的。”
Excel 的加載框緩慢轉動時,陳默想起三年前老總監離職那天,也是這樣一個秋日。當時老總監拍著他的肩膀說:“小陳,記住,數據不會說謊,說謊的是人。” 現在想來,老總監當時眼里的疲憊,和今天李姐的眼神如出一轍。
“出來了!” 小張突然驚呼。屏幕上的透視表清晰地顯示:近三個月離職的 5 名員工,年齡全部在 32-41 歲之間,離職前一個月的平均加班時長達到 87 小時,是團隊平均水平的 3 倍。更詭異的是,他們的考勤異常記錄,都集中在提出離職申請的前三天。
“這不是巧合。” 陳默放大表格里的時間戳,“你看這個,老周提交離職申請是周三,他的 17 次遲到全被記在周一到周三。” 他點開另一個 sheet,“我查了門禁系統的刷卡記錄,這三天他都是早上七點三十五分準時打卡。”
小張的眼睛瞪得溜圓:“他們在偽造數據!”
“不止。” 陳默調出員工檔案,“這五個人都是核心業務骨干,手里握著重要客戶資源。” 他指著李娟的記錄,“她離職后,手里的三個大客戶全被林薇的人接手了。”
窗外的天漸漸暗下來,寫字樓的燈光次第亮起。陳默把表格加密保存,突然想起什么:“小張,你上周說林薇讓你整理的用戶畫像,里面是不是有 35 歲以上媽媽群體的數據?”
“是啊,” 小張點頭,“她說要針對這個群體做家電推廣方案,還讓我把消費力數據改低一點,說‘年紀大的花錢保守’。”
陳默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把原始數據發我,還有林薇讓你修改的聊天記錄。” 他看著小姑娘猶豫的眼神,補充道,“這不是打小報告,是保護我們自己。”
小張咬了咬嘴唇,把手機里的聊天記錄轉發過來。林薇的消息赫然在列:“把 35 歲以上用戶的消費預算砍半,董事會要看‘年輕化轉型’的成效。” 發送時間是上周三,正好是李娟被標注 “考勤不合格” 的那天。
“哥,我們現在怎么辦?” 小張的聲音帶著顫抖。
陳默看著屏幕上那些刺眼的數據,突然想起李姐女兒的照片。他掏出手機給王鵬發消息:“查一下近三個月離職員工的社保繳納記錄,尤其是醫療部分。” 然后轉向小張:“明天照常上班,該做什么做什么,別讓林薇看出異常。”
“那…… 那我的離職申請?”
“不用簽。” 陳默站起身,合上電腦,“從現在起,我們手里的每一個數據,都是武器。” 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對了,把你的 Excel 水平再練練,下次教你用 VLOOKUP 比對異常數據。”
小張破涕為笑:“哥,你還說我,上次你做數據透視表把行標簽放錯了!”
陳默笑了笑,心里的那塊石頭卻沒落地。他知道,這些考勤數據只是冰山一角,林薇的網比他想象的更密。走到電梯口時,手機收到王鵬的消息:“李姐的社保繳費基數這個月突然提高了,好像是申請了大病醫療補助。” 后面附了個疑惑的表情。
陳默望著電梯門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明白林薇那 10 萬捐款的真正目的。他按下一樓的按鈕,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查李姐女兒的主治醫生,還有林薇最近的醫院探視記錄。”
電梯下行時,陳默的目光落在不斷跳動的數字上。35 樓,28 樓,15 樓…… 每下降一層,他對這場風暴的決心就堅定一分。當數字停在 1 時,他握緊了手里的 U 盤 —— 里面不僅有異常的考勤報表,還有林薇篡改數據的初步證據。
走出寫字樓,秋風帶著涼意撲面而來。陳默裹緊外套,突然想起妻子說的產檢。他掏出手機想發條消息,卻看到林薇的電話打了進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像個嘲諷,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陳默,在哪呢?” 林薇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溫柔,“剛才忘了說,家電項目的渠道數據出來了,轉化率比預期高 30%,你可得好好謝謝張總給的資源。”
陳默的腳步頓在路邊,看著車流中閃爍的尾燈,突然笑了:“是嗎?那可太好了,我正想跟您請教下,這個渠道的用戶畫像為什么和我們之前分析的差這么多?”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林薇冰冷的聲音:“陳默,別耍小聰明。”
“我只是想把數據搞清楚。” 陳默語氣平淡,“畢竟,數據不會說謊,對吧?”
他掛了電話,把手機揣進兜里,加快腳步往地鐵站走去。夜色中的寫字樓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而他手里的 U 盤,就是刺向這頭巨獸的第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