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鷹嘴崖的風忽然變得凜冽。沈玉微伏在灌木叢后,望著山道盡頭那三十余艘掛著 “靖海衛” 旗號的樓船,指尖在短刀柄上反復摩挲。
蕭玦說得沒錯,這些人根本不是朝廷水師。真正的靖海衛戰船吃水線更深,而眼前這些船的船板泛著新漆,分明是倉促改裝的商船。
“小姐,都準備好了?!?親兵壓低聲音稟報,“滾石和火油都按計劃布好了。”
沈玉微點頭,目光掃過崖頂 —— 蕭玦正站在那棵老松樹下,玄色斗篷與暮色融為一體。他身邊的黑衣侍衛已張弓搭箭,箭鏃在殘陽下閃著冷光。
山道上響起雜亂的腳步聲。為首的 “千總” 穿著件不合身的鎧甲,腰間卻懸著柄倭式彎刀,走路時搖搖晃晃,顯然沒受過正規軍禮訓練。
“快點!據說大靖的娘們都藏在這島上!” 他用生硬的漢話嚷嚷,引得身后的人一陣哄笑。
沈玉微的指節捏得發白。這些偽裝成水師的倭寇,竟還在惦記著沿岸的百姓。她忽然想起母親刻在礁石上的 “安” 字,那筆畫里藏著的溫柔,與眼前的殘暴形成刺目的對比。
“放!” 崖頂傳來蕭玦的低喝。
滾石裹挾著風聲砸下,山道頓時亂作一團。火油桶在人群中炸開,火光瞬間吞噬了狹窄的通路。倭寇們尖叫著四處逃竄,卻被兩側的山壁堵得水泄不通。
“射箭!” 沈玉微厲聲下令。
箭矢如雨點般落下,射中目標時發出沉悶的噗嗤聲。沈玉微提著短刀沖下山道,刀鋒劈開火焰的瞬間,她看到那個假千總正舉著彎刀砍向個受傷的親兵。
“找死!” 她旋身避開劈來的刀,短刀直取對方咽喉。這招 “回風舞雪” 是母親教的,當年母親就是用這招挑落了山匪的頭巾。
假千總的鮮血濺在她臉上,帶著咸腥的暖意。沈玉微抹去臉上的血污,忽然看到蕭玦正站在火光中望著她,眼中閃過復雜的光 —— 那目光里有驚訝,有贊許,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悵惘。
戰斗持續了一個時辰。當最后一個倭寇被斬殺時,天邊已升起殘月。沈玉微拄著刀站在尸橫遍野的山道上,忽然覺得一陣眩暈。
“小心!” 有人扶住她的腰,是蕭玦。他的掌心溫熱,帶著松木香,與李修文的溫潤截然不同。
“多謝王爺?!?沈玉微掙開他的手,臉頰有些發燙。
蕭玦沒說話,只是遞給她個水囊。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竟讓他看起來柔和了許多。
回到營地時,李修文正站在帳外等她。他披著件厚披風,臉色在燈火下泛著病容的蒼白:“回來了?”
“嗯。” 沈玉微點頭,忽然注意到他手里的地形圖上,用朱砂標出了三處新的倭寇據點,“你怎么還沒睡?”
“擔心你?!?李修文的聲音很輕,像怕被風吹散,“我根據俘虜的供詞,標出了他們藏糧的地方?!?/p>
沈玉微接過地圖,指尖觸到他寫的 “小心” 二字,筆鋒圓潤,帶著他獨有的溫柔。她忽然想起蕭玦在礁石上刻的記號,那筆畫凌厲如刀,藏著二十年的隱忍。
這兩個男人,一個像春日暖陽,一個像寒潭冷月,卻都在這烽火亂世里,給了她莫名的支撐。
“你肩上的傷……”
“不礙事?!?李修文笑了笑,想抬手幫她拂去發間的草屑,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蕭玦掀簾而入,手里拿著塊從倭寇身上搜出的令牌:“他們不是普通倭寇?!?令牌上刻著的火焰紋,與當年北狄密函上的標記如出一轍,“是北狄在背后支持的?!?/p>
沈玉微心頭劇震。北狄剛在西境受挫,竟又勾結倭寇在東南作亂?這背后一定藏著更大的陰謀。
“看來有人不想讓大靖太平?!?李修文的臉色凝重起來,“北狄與倭寇相隔萬里,怎么會突然聯手?”
蕭玦將令牌扔在案上:“利益使然。北狄想要我朝的鐵器,倭寇想要糧食,他們做了交易?!?他的目光掃過沈玉微,“當年你母親就查到過類似的交易,可惜……”
“可惜什么?” 沈玉微追問。
蕭玦沉默片刻,避開了她的目光:“沒什么。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清點戰場?!?說罷轉身離去,玄色披風掃過帳簾,帶起一陣冷風。
沈玉微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母親的 “病逝” 或許另有隱情。那些被刻意掩蓋的過往,像鷹嘴崖的暗礁,藏在平靜的水面下,隨時可能掀起驚濤駭浪。
“別多想了?!?李修文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不管過去發生過什么,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守住這片海。”
沈玉微點頭,卻在轉身的瞬間,看到李修文望著蕭玦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她忽然明白,這兩個男人之間,早已形成了無形的角力 —— 不僅是為了軍務,更是為了她。
夜色漸深,沈玉微躺在帳中,輾轉難眠。帳外傳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遠處的海浪拍打著礁石,像母親在低聲訴說著什么。
她想起蕭玦燈籠上的纏枝蓮,想起李修文藥碗里的暖意,想起母親刻在礁石上的 “安” 字。這些碎片在腦海中盤旋,漸漸拼湊出模糊的輪廓 —— 原來這場烽火,從二十年前就已點燃。
天快亮時,沈玉微終于睡著。夢里她回到了長安的海棠樹下,母親正坐在繡架前,指尖拈著絲線繡著纏枝蓮。她想上前問些什么,母親卻忽然化作蝴蝶,飛向東南的海面。
“娘!” 她驚呼著醒來,額上布滿冷汗。
帳簾被輕輕掀開,李修文端著藥碗走進來:“做噩夢了?”
沈玉微搖搖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酀乃幬对谏嗉饴?,讓她清醒了許多。
“今天要去查那三處糧倉?!?李修文幫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傷……”
“不礙事?!?李修文笑了笑,“總不能一直讓你保護我?!?/p>
沈玉微望著他眼中的堅定,忽然想起蕭玦昨夜的背影。這兩個男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什么。而她,也該放下那些纏繞的過往,直面眼前的風雨。
吃過早飯,沈玉微帶著親兵準備出發。蕭玦不知何時已站在帳外,手里拿著張海圖:“我跟你們一起去?!?/p>
“王爺不必……”
“北狄的人,我比你們熟?!?蕭玦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而且,那三處糧倉的位置,很像當年你母親標注過的走私點?!?/p>
沈玉微的心跳漏了一拍。果然與母親有關。
三人帶著親兵出發時,朝陽正從海面升起,將海水染成金紅色。沈玉微望著身邊的兩個男人,忽然覺得這場旅途,注定不會平靜。
遠處的鷹嘴崖上,那棵老松樹在風中搖曳,像在見證著什么。沈玉微知道,隨著糧倉的揭開,更多被掩埋的秘密將浮出水面 —— 關于母親,關于北狄,關于她與這兩個男人的命運。
海風拂過臉頰,帶著咸澀的氣息。沈玉微握緊腰間的短刀,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不管前方有多少暗礁,她都要闖一闖。
因為她是沈玉微,是大靖的鎮西郡主,更是那個在烽火中涅槃重生的女子。
她的戰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