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愛民身子一軟,脊梁骨像被抽走了,抖得更兇。
一股莫名的冤屈和刺骨的寒意擰成了繩,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
這么多年過去了,骨頭渣子都該爛了,怎么還找上門來?!
當初,他不是咬著牙,硬著頭皮應承下來了么?
不是把工作給了陳老三么?
怎么還沒完沒了!
“我的小祖宗誒!你咋不早說是大山哥的兒子!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
林愛民聲音都劈了叉,涎著臉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討好笑容,試圖拉近關系。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在醫院,對,是醫院!你爹剛斷腿那會兒,我去瞧過他……”
“那會兒你還小,瘦巴巴的,躲在門后頭……”
他現在只想拼命往回圓,把眼前這場飛來橫禍說成天大的誤會。
沒錯,他是給陳老三穿過小鞋,也挨了那莽漢一頓好捶。
那頓打是真狠。
他瘸了小倆月,腳踝到現在陰雨天還隱隱作痛。
可說到底,不就是幾句氣頭上的渾話?
他也沒真想把人往死里整啊!
雖然,賣工作,趕出運輸隊的念頭,像毒蛇一樣確實冒出來過,盤踞在心頭好些年。
為啥?
就因為當初他跪在陳家那破泥屋前,鼻涕眼淚糊一臉地求陳大山別把他偷懶誤檢的事兒捅出去時,那陳老三剛好從屋里出來。
倚著門框,眼里的鄙夷像針一樣扎在他臉上。
那目光,比抽他幾鞭子還難受。
那眼神,成了他心尖上拔不掉的刺。
屈辱,太他媽屈辱了!
陳大山殘廢了,可他那眼神好好的兄弟還在!
這口氣,他咽不下去!
此刻,林愛民臉上的驚惶如同決堤的洪水,淹沒了最后一點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他抖著嗓子,聲音尖利得不成樣子,試圖用最后的威脅自保:
“陳冬河!你是陳冬河!我認得你!我警告你,別……別亂來!”
“我要是死這兒,你以為你能跑得了?公安同志可不是吃素的!”
“要不了半天功夫,他們就得查到你頭上!到時候你也得給我償命!”
他舌頭在打結,話卻不敢停,語速越來越快。
“咱倆沒這么大的仇怨啊!當年是你爹救了我!那份情我記著呢!我不是把工作留給你三叔了嗎?”
“三十五歲頂上,那年頭多好的差事!我說話算話,都辦成了啊!都辦成了!”
他嘶喊著,仿佛這樣就能證明自己的“義氣”。
陳冬河鼻腔里冷冷哼了一聲,像寒風刮過結冰的窗紙,帶著無盡的嘲諷。
“都辦成了?你真當我瞎,還是以為我爹癱在炕上就聾了?”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視線鎖住林愛民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
“工作給我三叔,是林場的決定。補償?是我爹那車血換來的!”
“可你呢?十幾年!變著法兒給我三叔下絆子、穿小鞋!沒念著我爹半句好,倒把恩情當了仇!”
“你這心思,比這蛇谷里的毒蛇還毒!留你在運輸隊,就是留了一條專咬救命恩人的瘋狗!”
“至于償命?那是以后的事兒。”
陳冬河嘴角那點冰碴子似的笑意又泛起來,帶著一種洞悉未來的漠然。
話音落地,只見寒光一閃,陳冬河手中多出了一根細長的鐵釘。
黑沉沉的,頂端尖銳,比尋常的釘棺材的還要長、還要利。
足有二十厘米,閃著幽冷的光。
一看就是特意準備的。
林愛民被幾道擰緊的鐵絲捆得結實,除了縮脖子扭身,連根手指都動不了。
脖子上的鐵絲深深勒進皮肉里,幾乎窒息。
此刻他哪還顧得上疼,眼珠子死死瞪著那根索命的釘子,喉嚨里嗬嗬作響,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發出絕望的悲鳴。
“你……你想干什么!住手!快住手!你也會完蛋的!就為我這種人……值當嗎?”
“放了我!放了我!我賠!我什么都賠!我回去就讓你三叔復工!官復原職!”
“他現在只是停工待查!我一句話的事,包他身上一點事兒沒有!”
“你要是動了我,公安同志第一個查的就是他!查的就是你!到時候誰也跑不了!誰也跑不了哇!!!”
求生欲驅使下,他的嘴皮子從未如此利索。
唾沫星子四濺,腦子里能想到的所有恐嚇、威逼、利誘全倒了出來,只求那根釘子別落下。
陳冬河臉上依舊是那副令人心寒的平靜微笑。
他伸出手,穩穩地攥住了林愛民那只被捆死,掌心朝上的手,五指如同鐵箍,不容絲毫掙扎。
冰冷的鐵釘尖穩穩地抵住了掌心柔嫩的皮膚。
沒任何停頓,另一只手緊握的小鐵錘已然揮起,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
叮——
錘頭敲擊鐵釘的脆響,在一片死寂的林子里,突兀得刺耳,如同喪鐘敲響。
緊隨其后的,是林愛民撕心裂肺,殺豬一般的慘嚎。
凄厲得仿佛要刺破清晨的薄霧,傳向遠山深處,驚起幾只寒鴉。
陳冬河看著他因劇痛而極度扭曲的臉,像是在看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
“嚎吧,使勁嚎!”
他慢悠悠地說,甚至帶了一點好奇,像是在觀察實驗品。
“是不是想著,山里有砍柴的、打獵的,能聽著你的動靜摸過來,剛好救你一命?”
他直起身,抬頭環顧四周深密的枯樹林,目光掃過嶙峋的怪石和幽深的谷口。
“告訴你,沒指望!這地方,叫蛇谷。別說尋常獵戶,就是鉆了一輩子老林子,膽大包天的老炮手,輕易也不往這兒湊。嫌晦氣,也怕迷路。”
他低頭,目光落在林愛民被洞穿,正汩汩冒血的手掌上,鮮血順著焦黑的樹皮往下淌,滴落在雪地上,綻開刺目的紅梅。
“白毛風剛歇息了不到十天。林子里的大牲口,餓得眼珠子都綠了。”
“你這身上的血腥味兒,比什么山珍野味都來得實在,飄得遠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