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海、李麻子、趙三接連暴斃的“意外”,引來了朝廷真正的目光。
新派來的監院姓徐,名文遠,是個面容清瘦、眼神銳利的中年人。他并非洪德海那般貪婪成性的蛀蟲,而是個因得罪權貴“發配”至此的干吏。他一到任,便雷厲風行地開始清查賬目、整頓吏治,目標直指洪德海留下的爛攤子和可能得同黨。
許文遠查賬的第一刀,就砍向了看似不起眼卻油水豐厚的粥棚。他換上粗布衣裳,帶著一個心腹小吏,在領粥的人潮里暗中觀察。渾濁的粥湯,稀薄得能照見人影,卻帶著一種異常的粘稠和灰白。
他不動聲色地舀了一碗,指尖捻起一點沉淀物,細膩、滑膩、帶著泥土特有的腥氣。
“觀音土……”徐文遠的聲音冰冷刺骨。立刻命人封鎖粥棚,拘拿了負責的錢婆子。面對如山的鐵證和徐文遠洞悉一切的目光,錢婆子嚇得癱軟如泥,竹筒倒豆子般供出克扣糧米、摻入觀音土中飽私囊的勾當,甚至哭嚎著攀咬出幾個已經倒臺得小管事,但對洪德海等人的核心秘密卻知之甚少。錢婆子被當眾枷號示眾。
清查的觸角不可避免地伸向了最陰暗的角落戊字房。當徐文遠帶著人強行打開那扇終日緊閉、散發著惡臭的大門時,里面的景象連見慣生死的衙役都忍不住干嘔。
那不是簡單的收容所,而是人間地獄的具象化。骨瘦如柴、奄奄一息被隨意丟棄在草席上等死的病人。被鎖鏈拴著、眼神空洞如牲畜的“瘋癲”之人。
角落里甚至還有幾具未來得及運走的幼小尸骸……更令人發指的是,在戊字房管事的床下,所處了記錄著“特殊處理”的隱秘賬冊。里面都是關于販賣人口、器官交易等,其中赫然關聯著已死的洪德海、趙三、李麻子。
徐文遠震怒,當場鎖拿了戊字房所有管事及打手,徹查的怒火席卷了整個安濟坊。昔日籠罩在眾人頭頂的恐怖陰云,在徐文遠疾風驟雨般的整治下,開始真正消散。
這場風暴,也為林歲安提供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她知道,洪德海、李麻子、趙三這種人,絕不可能把搜刮來的錢財都放在明處。
趁著安濟坊人心惶惶,管理暫時出現真空之際,開始了她的搜尋。她的目標不是監院值房那種顯眼的地方,而是那些惡人日常活動、卻容易被忽略的骯臟角落。
她溜進藥庫后面那個廢棄的、堆滿破損藥罐和銹蝕工具的角落。在角落里一個半埋在地下、被油污和油渣覆蓋的破瓦罐里,她摸到了冰冷堅硬的觸感。十一錠一錠十兩沾著污泥的銀子和一串成色不錯的銅錢。
在戊字房附近趙三那個臭氣熏天的休息棚里,她掀開了那塊散發著霉味的破草席。草席下的地面有幾塊松動的磚。撬開后里面是一個油布包,裹著幾張皺巴巴但面額不小的銀票和一些散碎金銀首飾,顯然來路不正。而十兩一錠的銀子只有五個.
洪德海的值房被查封得最嚴。但林歲安盯上了西廊廢墟清理的建筑垃圾堆,電視上演的古人不是喜歡把錢藏房梁里的嗎?她就去試試運氣,沒想到從一根斷裂房梁夾層里摳出了一個木匣。她沒敢當場打開直接放空間,到時候去茅房里查看。
三人中果然就是洪德海這個老賊存的最多。厚厚的銀票一大疊,林歲安數了下金額有將近三千兩。銀子有三百兩,金子一個應該十兩的有兩個。還有幾張地契。
林歲安沒有貪心,只把銀子跟金子收了,銀票跟地契和那些首飾林歲安沒拿。這些都是可憐人的賣命錢,她替他們報仇了算是收一點費用。剩下的那些,她在一個深夜,用油紙仔細包好,塞進了徐文遠臨時值房那扇破舊的縫隙里。這足夠成為徐文遠繼續整頓,安置災民的資本。
她不怕徐文遠查,她相信徐文遠肯定不會大張旗鼓查的。
林歲安現在的銀錢有五百一十二兩,另兩個金子也有兩百兩。銅錢若干。她現在也是個小富婆了。
徐文遠面對著戊字房的慘狀、錢婆子的供詞、以及“意外”發現的巨額贓款,深感安濟坊積弊之深,非猛藥不可救。他深知,單純的內部整頓無法根除病灶,必須遣散部分災民,減輕壓力,也給他們一條生路。
他迅速上奏,并依據朝廷頒發的防疫條陳,制定了安濟坊災民“出坊驗放”的新規:
第一、分區管理:將安濟坊按原有棚號劃分為數個區域,嚴控人員流動。
第二、五日觀察:由新招募的、徐文遠親自監督的醫官,每日兩次巡診,記錄體溫(手觸額溫)、脈象、有無咳嗽、腹瀉、紅疹等疫病癥狀。
第三、連坐擔保:同棚之人可自愿相互擔保,若一人出問題,擔保者需隔離觀察,但不會重罰,以減少隱瞞。
第四、五日無虞:連續五日無任何發熱及其他疫病癥狀者,由醫官核驗畫押,發放“驗放牌”。
第五、集中離坊:憑“驗放牌”,每日辰時、未時,分批次由衙役引導,從指定的側門離開安濟坊,不得逗留。離坊者每人發放三日口糧及少量銅錢,這些銅錢都是查抄的贓款。
新規貼出,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麻木絕望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名為希望的火焰。
林歲安和紅丫跟小豆丁被分在第一批觀察名單中。她們三個都沒有疫病的癥狀。
第五日清晨,薄霧微涼。醫官在她們的名字旁畫了一個鮮紅的圈,遞過來三塊小小的、打磨光滑的竹制“驗放牌”,上面刻著“驗放”二字和日期。握著那冰涼的小牌,林歲安的手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