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坑頂端的陰影里,走出了三個人。
他們的出現,沒有驚起一絲能量的漣漪,就如同三塊石頭被悄無聲息地擺放在那里。
然而,在我從元神抽取一絲隱形的神念對他們進行探查。
在這敏銳的感知中,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周遭環境最劇烈的干擾。
為首的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約莫三十歲上下,面容斯文俊秀,氣質卻冷得像一塊剛從液氮里撈出來的金屬。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工裝,質料考究,更像是某個頂尖科技公司的首席工程師,而非深夜探訪工地的技術員。
他身后兩人體格健壯,神情肅穆,穿著同樣的制服,手里各自提著一個銀色的金屬手提箱,箱體表面流淌著淡藍色的微光,仿佛內部封印著某種不安分的能量。
他們身上沒有一絲一毫修行者應有的氣機流轉,更沒有幽都司那種源自陰界的森然。
他們的能量場是……“寂靜”的。
那是一種冰冷的、高度有序的、近乎絕對零度的寂靜,像一臺正在以最高效率運行卻聽不到任何噪音的超級計算機。
我的元神神念稍一靠近,就感到一種被“解析”和“掃描”的刺痛感。
“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金絲眼鏡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鏡片,目光越過我們,直接落在了那尊詭異的青銅鼎上,眼神中沒有驚駭或貪婪,只有一種發現珍稀實驗品時的、純粹的理性與狂熱。
“初步能量讀數超過閾值十七個百分點,樣本活性遠超預期。具備極高的研究價值。”
他的聲音平靜而清晰,不帶任何感**彩,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精密儀器中打印出來的標準字體。
他口中的“樣本”、“讀數”、“閾值”,這些冰冷的詞匯,將眼前這足以顛覆整個城市的可怕污染源,輕描淡寫地定義成了一項待處理的實驗材料。
“你們是什么人?”黑無常直接上前一步,厲聲喝道,他手中的拘魂索已化作一道凝實的黑影,蓄勢待發。
“此地已由我‘幽都司’接管,閑雜人等,速速退去!”
“幽都司?”金絲眼鏡男的嘴角勾起一抹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弧度,那不是嘲諷,更像是一種高級文明看待土著部落般的淡漠。
“一個基于傳統神話概念構建的、負責處理‘靈魂信息態’溢出問題的古老機構。我們的數據庫里有你們的備案。按照《超自然實體分級管理協議》7.3.1款,此類高能‘未定義坐標錨點’的發現與回收,優先級高于你們的常規‘引渡’業務。”
他的話讓我們四人同時愣住了。
信息量太大,也太……傲慢了。
他們不僅知道幽都司的存在,甚至還將幽都司“歸檔”、“備案”,并用一套聞所未聞的“協議”來定義彼此的權限高低。
仿佛他們才是這個世界隱藏秩序的最高立法者與執行者。
“胡說八道!什么狗屁協議,我怎么沒聽過?”黑無常顯然被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激怒了。
“你當然沒聽過。”眼鏡男平靜地回答,“因為你們的‘權限等級’不夠。”
說完,他不再理會我們,只是對著手腕上一個類似智能手表的東西輕聲下令:“‘玄武’小組,執行‘封裝’程序。目標:T-3級上古遺物。行動準則:排除一切非協作性實體干擾。”
他身后的兩名壯漢聞言,立刻上前,將手中的銀色手提箱“咔噠”一聲放在地上。
箱子自動彈開,里面并非什么法寶或符箓,而是兩套折疊得如同藝術品般的、結構極其復雜的金屬裝置。
它們在微光中自行展開,迅速組合成兩臺半人高的、類似三腳架的儀器。
儀器的頂端,一顆多面晶體開始緩緩旋轉,發出低沉的、如同心跳般的嗡鳴聲。
“站住!”白無常手中拿著他的法器哭喪棒一橫,一道陰寒的屏障瞬間在我們與那兩臺儀器之間形成。
“此物乃大兇之器,牽連甚廣,絕不能讓你們帶走!”
眼鏡男像是沒聽見他的警告,只是抬起手,對著我們虛虛一握。
“干擾已確認。啟動‘凈化’協議。”
剎那間,那兩臺儀器頂端的多面晶體光芒大盛,嗡鳴聲陡然變得尖銳。
兩道肉眼可見的、由無數藍色數據流構成的光束噴涌而出,并未直接攻擊我們,而是精準地射在了白無常布下的陰氣屏障上。
沒有劇烈的爆炸,也沒有能量的對撞。
那道屏障在接觸到光束的瞬間,就像是被潑了強酸的膠片,迅速消融、分解。
構成屏障的陰氣,被那些數據流強行“破解”,還原成了最原始的、無序的能量粒子。
白無常悶哼一聲,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他震驚地看著自己被輕易瓦解的法術,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幽都司傳承千年的陰司法術,竟然……竟然被這種從未見過的方式給“刪除”了?
“你們究竟是……”我喃喃自語,心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這些人,他們不“戰斗”,他們在“運算”。
他們不“施法”,他們在“編程”。
他們將這個充滿了神秘與未知的超凡世界,視作一個可以被破譯、被改寫、被掌控的巨大程序。
“我們是‘天機閣’。”金絲眼鏡男終于報上了他們的名號,語氣平淡得像是在介紹一家普通的公司。
“致力于探尋宇宙的終極真理,并將其……數據化。”
天機閣。
我將這個名字在心中咀嚼,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攀升。
在他們眼中,無論是神、是鬼、是妖,還是我們這些修行者,恐怕都和那尊青銅鼎一樣,不過是一串串等待他們采集、分析、利用的數據樣本罷了。
“婧山。”我輕聲呼喚,元神傳念,“他們的力量很詭異,小心。”
婧山一直沉默著,他那雙古老的眼眸中沒有驚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審視。
他緩緩點頭,一股熾熱而磅礴的氣息,開始從他體內蘇醒。
那是源自太古洪荒的、最純粹的陽剛之力,如同一輪即將從地平線升起的太陽。
基坑底部,兩種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強大的力量,終于在沉默的對峙中,達到了一個危險的臨界點。
空氣仿佛凝固了。
一場關乎不同“法則”與“真理”的交鋒,已無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