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十幾日風餐露宿的跋涉,前方終于出現了一座頗具規模的小鎮輪廓。連續趕路多日,秦離和顧青梧都決定入鎮休整幾天,順便打探一下周邊區域的情況,確定接下來的路線。
走進名為“兗鎮”的小鎮,街道兩旁店鋪林立,行人熙攘,久違的煙火氣撲面而來。秦離一邊走,一邊在心里默默盤算著懷里那僅有的幾十枚銅板該如何精打細算。這點錢,想住客棧是癡心妄想,連想找個茶樓酒肆打聽消息恐怕都夠嗆。正當他為此發愁時,跟在身后的顧青梧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喂,你快來看這個!”顧青梧的神識帶著一絲雀躍。
秦離被她拉到一個小攤前,只見攤位上插滿了各式各樣、晶瑩剔透的糖人,有小動物,有神話人物,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煞是好看。
秦離無奈地看了一眼興致勃勃的顧青梧,潑冷水道:“別想了,我沒錢。”他的語氣干巴巴的。
顧青梧立刻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雖然眼睛閉著,但不滿的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嘴巴還配合著神識一張一合:“喂,人家想要吃糖人嘛~”那語調拖得長長的,帶著撒嬌的意味。
秦離直接翻了個白眼,懶得理她,轉身就要走。
攤主是個熱情健談的中年人,他有些驚訝地看著顧青梧,好奇地問道:“這位小姐,您的眼睛……貌似看不見啊?您是怎么知道我這里賣的是糖人的?”
顧青梧轉向攤主的方向,嫣然一笑,神識之音溫和有禮:“老伯,我能聞得出來,您這糖熬得香甜,這味道我一聞便知是糖人呢。”
秦離在一旁不合時宜地低聲吐槽了一句:“屬狗的嗎?鼻子那么靈?”
顧青梧聞言,悄悄伸手在他腰間輕推了一下,又湊近了些,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神識哀求道:“喂,別這樣嘛……你知道的,我平時很少接觸這些凡俗小吃,今天難得遇到,就破例一回,給我買一個好不好?就一個!”說著,她再次抱緊了秦離的胳膊輕輕搖晃起來,大有不答應就不松手的架勢。
秦離看著她這副難得露出小女兒情態的樣子,心不由得軟了一下,正要無奈妥協,打算用幾枚銅板買個最便宜的……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輕浮的聲音自身后響起:“這位姑娘既然想吃糖人,何須如此麻煩?在下愿為姑娘買下這攤子上所有的糖人,博姑娘一笑,如何?”
秦離不用回頭就知道,準是哪個被顧青梧容貌吸引的登徒子。他毫不客氣地回懟道:“買這么多?不怕甜膩死你嗎?”
顧青梧掩嘴輕笑,靈活地躲到了秦離身后,一副尋求庇護的模樣。
那出聲之人是個穿著錦袍、面色有些虛浮的年輕男子,正是兗鎮鎮守之子褚世恒。他眼中因秦離的頂撞閃過一絲陰狠,但很快又裝出一副文雅書生的模樣,搖著一把折扇,對著顧青梧的方向彬彬有禮道:“我是在和這位姑娘講話,閣下插什么嘴?未免太失禮了。”
其實,褚世恒最初注意到這兩人,并非完全因為顧青梧的容貌。他懷中貼身藏著一塊家傳的“鑒寶石”,此物在靠近蘊含元氣或靈性的物品時會發出微光。方才秦離二人經過時,鑒寶石竟透出從未有過的明亮光澤,尤其是靠近那白衣女子隨身攜帶的那柄古樸長劍時,光芒最盛!他立刻斷定那柄劍絕非凡品,這才借故上前,本想先套近乎,再圖謀寶劍。可一靠近,看清顧青梧那閉目仍難掩絕色的容顏后,貪念瞬間從寶物轉移到了美人身上,色心大起。
顧青梧何等敏銳,早已察覺對方那不純的動機。她故意緊緊抱住秦離的胳膊,神識之音帶著依賴,揚聲道:“相公,我們不買了,這些糖人看著就膩得慌,我們回去吧。”這一聲“相公”叫得自然無比。
此話一出,褚世恒臉上的假笑瞬間僵住,臉色變得如同吃了蒼蠅一般難看。他看上的美人,竟然已為人婦?還是跟著這么個窮酸小子?
秦離也被這稱呼噎了一下,扭頭瞪了顧青梧一眼,低聲道:“你再胡說八道,我真把你嘴封起來。”
褚世恒見有機可乘,立刻上前一步,看似好意地隔在兩人中間,對秦離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哎,你這人怎么說話呢?光天化日之下,怎能對自家娘子如此粗魯?真是好沒教養!”
秦離像看跳梁小丑一樣看著他,冷冷道:“我的家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管。”
褚世恒見秦離油鹽不進,立刻搬出了背景,試圖震懾:“哼!不識抬舉!家父乃本鎮鎮守褚萬洐!在這兗鎮地界,還沒人敢不給我褚家面子!”
秦離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吐出了三個字:“不認識。”
“你!”褚世恒當即不淡定了,在這兗鎮,他父親褚萬洐的名字就是金字招牌,誰敢說不認識?這分明是**裸的蔑視!
秦離懶得再跟這種人多費口舌,看了一眼罪魁禍首顧青梧,簡潔地說道:“這個家伙,你自己解決。別弄出太大動靜。”說完,竟真的轉身,作勢要離開這是非之地。
褚世恒剛想阻攔,卻見那白衣女子笑吟吟地“看”向了自己。他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一花,脖頸后遭到一記重擊,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顧青梧順手從他懷里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看都沒看倒在地上的褚世恒一眼,腳步輕快地追上了秦離。
“喏!我就知道你缺錢花!”顧青梧迫不及待地將錢袋塞到秦離手里,神識之音帶著幾分得意,“出門在外,可不能讓我相公落了面子,所以我跟那家伙‘借’了點錢。嗯,快拿著,想買什么買什么!”
剛聽到前半句,秦離確實心中一松,有了這筆“橫財”,眼前的窘迫頓時緩解不少。可聽完顧青梧后面的話,他的臉又黑了下來,決定不理會這個口無遮攔的家伙。
顧青梧知道他是對自己剛才的稱呼耿耿于懷,不由分說地把錢袋硬塞進他懷里,故作不滿地說道:“我給你的,你就拿著!下次再跟我這么‘客氣’,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秦離嘴角抽搐,他那叫客氣嗎?那明明是嫌棄!
然而,兩人還沒走出這條街多遠,就被幾個手持刀槍、滿臉橫肉的石腑境壯漢攔住了去路。周圍的百姓見勢不妙,紛紛躲避,生怕殃及池魚。
“你們兩個!打傷了我的兒子,就想這么一走了之?!”一個陰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只見一個穿著綢緞長衫、面色威嚴的中年男子,在一群家丁的簇擁下,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正是聞訊趕來的鎮守褚萬洐。他接到兒子被打暈、錢袋被搶的消息,立刻帶人追了過來。
秦離不耐煩地瞥了一眼身邊的顧青梧:“看,你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自己解決干凈。”
顧青梧卻立刻耍起了小脾氣,抱著胳膊,用神識哼道:“剛才不是你讓我解決他的嗎?現在又想使喚我?哼,你求我呀,你好好求我,我就幫你把他們都解決了。”
秦離看著圍上來的兇神惡煞的打手,又看看一臉“你不求我我就不動”的顧青梧,深知單憑自己鐵骨境的修為,對付這么多人也夠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壓下心中的別扭,誠懇地看著顧青梧說道:“好,我求你,幫我解決他們。”
聞言,顧青梧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高興得像是得到了最甜的糖果。她甚至上前一步,給了秦離一個短暫的擁抱,神識歡快地道:“這還差不多!”
褚萬洐看著這兩人居然當著自己的面“打情罵俏”,完全沒把他放在眼里,頓時怒不可遏,厲聲喝道:“給我上!干掉他們!”
周圍的打手們剛要一擁而上,卻見顧青梧輕輕轉身,面對眾人,也未見她如何動作,只是并指如劍,隨意地向前一揮——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冰冷劍光憑空閃現,如同死神的鐮刀,悄無聲息地劃過沖在最前面幾名打手的脖頸。
噗通!噗通!
幾顆頭顱瞬間落地,鮮血噴涌,無頭的尸體還保持著前沖的姿勢僵立了片刻才倒下。
整個街道瞬間死寂!所有人都被這恐怖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顧青梧轉過身,原本面對秦離時的嬌憨笑意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睥睨眾生、冰冷無情的威嚴。她“看”向嚇得面無人色、雙腿打顫的褚萬洐,冷冰冰的神識之音如同寒冰撞擊,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給你個機會,跪下。”
褚萬洐早已被這雷霆手段嚇破了膽,哪里還敢有半分反抗,“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前……前輩饒命!前輩饒命啊!”
顧青梧看了一眼身旁依舊面無表情、但眼神微動的秦離,隨后繼續審問道:“問你幾個問題。如實回答,或可留你全尸。這里是何處?附近最大的城池是哪個?在什么方向,離此多遠?”
褚萬洐為了活命,連忙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倒了出來:“回……回前輩,這里是小兗鎮,隸屬青隴城管轄!附近最大的城池就是青隴城!從……從這里往北走,大約……大約三百多公里外就能到!”
顧青梧又用神識征詢地“看”向秦離,在得到秦離一個微不可察的肯定眼神后,她不再猶豫,隨手一揮,一道無形氣勁掠過,褚萬洐的人頭便滾落在地,臉上還保持著驚恐的表情。
做完這一切,顧青梧身上那駭人的殺氣瞬間收斂,又變回了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樣,依偎到秦離身邊,抱著他的胳膊撒嬌道:“你看,我都做了這么多了,你難道不應該獎勵我一下嗎?”她仰著臉,一臉期待。
看著她剛剛殺伐果斷,轉眼又露出這般情態,秦離心中五味雜陳,但終究心一軟,將從褚世恒那里得來的錢袋遞還給她:“拿去,想買什么自己買。”
得到“獎勵”的顧青梧立刻眉開眼笑,像只快樂的蝴蝶,轉身跑回那個糖人攤,買了幾個造型最精巧的糖人。
等兩人再次離開兗鎮時,顧青梧和秦離手里都拿著一個糖人。秦離本不想吃這種小孩子的東西,可架不住顧青梧一陣軟磨硬泡,只好勉強收下。甜膩的滋味在口中化開,竟帶來一絲久違的輕松。
吃著糖人,秦離忽然低聲開口,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剛才……多謝了。”他指的是顧青梧出手解決麻煩。若非有她在,單憑自己,今日恐怕很難安然走出兗鎮。盡管顧青梧時而跳脫不正經,但不可否認,沒有她,自己這一路將會艱難百倍,甚至早已殞命。這份感激,是發自內心的。
顧青梧聞言,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猛地停下腳步,臉上露出極度驚訝和受寵若驚的表情。她連忙對坐在自己肩頭、正抱著一小塊糖屑舔得開心的幽紋湟竹精小人炫耀道:“聽到了沒?小沅沅!你爹爹他感謝我了唉!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坐在她肩頭的小沅沅雖然靈智未開,但仍能感受到顧青梧的喜悅,十分捧場地拍了拍小手,發出細細的“咿呀”聲。
秦離看著這一大一小,生無可戀地問道:“你……還給這小東西取了名字?”
顧青梧用力點頭,得意洋洋:“對啊!跟你姓秦,叫秦筱沅,小名就叫小沅沅!怎么樣,可愛吧?”
秦離白了她一眼,懶得再爭辯這個名字的所有權問題,三兩口吃完剩下的糖人,加快腳步向前走去,只想離這個總能給他“驚喜”的劍靈遠點。
顧青梧急忙跟上,一邊小口舔著糖人,一邊看著秦離的背影,臉上洋溢著甜蜜而滿足的笑容。她忽然快跑幾步,從背后輕輕一躍,跳到了秦離的背上,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秦離身體一僵,下意識就想把她甩下來。
“別動!”顧青梧立刻說道,神識帶著理直氣壯的撒嬌,“我都幫了你那么多忙了,背我走一段路怎么了?就當是報答我,答應我這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行嗎?”
秦離動作一頓,想到她確實屢次相助,無奈地嘆了口氣,轉念一想,背一段路似乎也沒什么。于是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往上托了托,穩穩地背著她,繼續向前走去。
顧青梧很輕,輕得讓秦離有些意外,仿佛背著一片羽毛。他忍不住好奇,直接問道:“你……到底有多重?”
顧青梧沒好氣地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嗔怪道:“不知道隨便打聽女生的體重是很不禮貌的事情嗎?”
秦離不屑地撇了撇嘴,不再自找沒趣。
顧青梧將下巴輕輕枕在秦離的肩膀上,神識之音變得輕柔而悠遠,仿佛陷入了回憶:“秦離,上一世,你獨自一人經歷了許多苦難和掙扎。你總以為自己是一個人,默默承受著一切……可我,就像一個看不見的旁觀者,透過劍身,清晰地看到了你所經歷的所有事情。我知道,你骨子里是個好人,你的初衷只是想回家……只是經歷了太多不好的事情,沒有人理解你,才讓你變得沉默寡言,不喜歡將內心真實的情感表露出來,甚至做出了一些……不被世俗理解的選擇。”
她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理解和憐惜:“我知道,你現在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只是你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我說這些,不是想說這種方式有什么不好。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不要總是把所有的情緒和壓力都死死埋在心底。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的孤獨,你的不甘。哪怕你對其他人,依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也沒關系,但你只要知道,還有我能理解你,支持你。也請你……試著相信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無論前路如何。”
秦離默默地聽著,沒有立刻回答。上一世,他為了找尋回家的方法,確實嘗試過各種途徑,有些手段在世人看來與邪魔外道無異,他也因此受盡白眼和追殺。而顧青梧,從一開始就知曉一切,卻依舊選擇幫助他,陪伴他。平心而論,自己的確不該一直用冷漠和警惕來對待她。他猶豫了片刻,最終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算是認可了她的話。
顧青梧對他的反應似乎仍不滿意,嘟囔道:“我說了那么多,你還是像個悶葫蘆一樣,就一個‘嗯’打發我?”
秦離悶聲悶氣地,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般,又補充了一句:“我以后……會試著多相信你一點的。”
盡管聲音很小,但顧青梧卻聽得清清楚楚。她先是一愣,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欣慰和喜悅。她知道,這塊堅冰,終于開始有融化的跡象了。她歪著腦袋,看著秦離近在咫尺的、依舊沒什么表情但卻柔和了幾分的側臉,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溫柔的笑容。
上一世,她只能作為一個無奈的旁觀者,看著他在命運的洪流中獨自掙扎,最終沉沒。這一世,她終于可以真真切切地陪在他身邊,與他一起面對風雨,走過這漫長又未知的余生了。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仿佛預示著他們再也無法分割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