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的登山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 “咔嗒” 的脆響,仿佛敲碎了山間清晨的寧靜。這聲音在空蕩的山谷里蕩出三疊回音,驚得幾只寒鴉從老槐樹的枯枝間撲棱棱飛起。他抬頭望了眼被晨霧啃噬得只剩輪廓的祠堂檐角,那翹起的飛檐像是某種巨獸的獠牙,正無聲地啃咬著鉛灰色的天空,給這片古老的土地增添了幾分詭異與壓迫。
背包側袋里的青銅羅盤又開始發燙,仿佛有一團無形的火焰在其中燃燒。林風騰出一只手按住冰涼的金屬外殼,指腹摸到盤面刻著的 “林” 字凹槽里還嵌著半粒去年的雪籽。那是他爺爺臨終前塞給他的遺物,老人枯槁的手指當時死死扣著他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說出的話像從生銹的風箱里擠出來:“去祠堂… 找雙魚玉佩… 血霧起時… 用羅盤… 鎮…”
最后幾個字被喉間的血沫嗆斷,就像一段未完成的旋律戛然而止。三天后,林家村的人發現老人蜷縮在祠堂門檻上,背靠著那塊斷裂的 “林氏宗祠” 匾額,臉上凝固著一種介于驚恐與解脫之間的古怪表情。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十根手指都深深插進青磚縫隙,像是在臨死前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又或是在抵擋某種無形的恐懼。
林風撥開垂到額前的濕發,發梢滴落的水珠在睫毛上凝成細冰。今天的霧比往常更濃,帶著股潮濕的鐵銹味,像是有人把整座山的血都榨了出來,再混進晨露里攪拌均勻。他記得村里老人說過,祠堂建在陰陽交界的 “一線天” 上,每年霜降前后,血色晨霧會漫過門檻三次。最后一次霧散時,族譜上會莫名其妙多出幾個名字,而村里則會少幾口人,仿佛是一場神秘的生命交換儀式。
“吱呀 ——”
祠堂的木門在霧中緩緩轉動,門軸摩擦聲像是有把鈍鋸在鋸著人的耳膜。林風握緊背包里的工兵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明明記得昨晚來踩點時,這扇門是用鐵絲死死捆住的,現在那些直徑半厘米的鐵絲卻像面條似的垂在門環上,斷口處凝結著暗紅色的冰碴,仿佛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扯斷。
踏入祠堂的瞬間,羅盤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盤面指針瘋狂旋轉,最終死死釘在西北方向。林風順著指針望去,只見那些蒙著蛛網的牌位正在劇烈晃動,供桌上的香爐 “哐當” 一聲翻倒,香灰里滾出幾粒暗紫色的藥丸,散發出和晨霧一樣的鐵銹味。這場景讓他想起爺爺藥箱里那些貼著黃符的瓷瓶,小時候他偷偷打開過一個,里面的藥丸也是這種顏色,聞起來像腐爛的桑葚。
“咳咳……”
一陣咳嗽聲從神龕后面傳來,像是有人被香灰嗆到。林風猛地后退半步,工兵鏟的邊緣刮到青磚地面,劃出一串火星。他看見供桌底下鉆出個黑影,佝僂的身形裹在打滿補丁的軍大衣里,露出的半張臉爬滿皺紋,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盞藏在暗處的燈籠。
“是小林家的娃吧?” 老人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他慢悠悠地直起身,手里攥著個缺角的酒葫蘆,“你爺爺說的‘時辰’,是卯時三刻?”
林風這才認出是村里的老瞎子陳九爺。聽說這老頭年輕時是個風水先生,十年前上山看墳地時摔瞎了眼睛,從此就住在祠堂后面的耳房里,靠村里人接濟過活。但此刻陳九爺的眼睛分明睜著,瞳孔里映著跳動的燭火,一點不像失明的樣子。
“九爺,您不是……”
“瞎子?” 陳九爺咧嘴笑起來,露出半截發黑的牙,“那是給‘它們’看的。” 他突然把葫蘆往供桌上一墩,祠堂里的燭火瞬間矮了半截,“你爺爺把‘東西’藏在橫梁上,可昨晚起了風,怕是鎮不住了。”
林風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房梁,那些雕花的木椽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其中一根明顯比其他的要新。他想起爺爺講過的故事:民國二十三年,林家出了個盜墓的先祖,從洛陽古墓里盜出雙魚玉佩,后來家族就怪事不斷。有人說玉佩能招財,有人說會招災,直到先祖在祠堂大梁上設了八卦陣,才算鎮住了邪祟。
“咔嚓!”
一聲脆響從頭頂傳來,像是有什么東西裂開了。林風抬頭看見那根新木椽正在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木紋蜿蜒流淌,在半空中凝成血珠墜落。他慌忙側身躲開,血珠砸在青磚上 “滋啦” 冒煙,竟腐蝕出一個個小坑,如同被強酸侵蝕過。
陳九爺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往神龕后面拖,軍大衣上的樟腦丸氣味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快!它們醒了!” 老人的手指冰涼刺骨,林風感覺手腕像是被鐵鉗夾住,“看壁畫!找‘魚眼’!”
他這才注意到神龕后面的墻壁上繪著壁畫,顏料在潮濕的空氣里泛著油光。畫面左側是群古人舉著青銅劍刺向一條巨魚,右側則畫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背對背站立,中間懸浮著塊雙魚形狀的玉佩。最詭異的是壁畫底部,密密麻麻的小人正往祠堂里走,每張臉都模糊不清,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 壁畫中央那輪沒有瞳孔的太陽。
“看魚眼!” 陳九爺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摸索著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抖落出三炷纏著紅線的香,“你爺爺算錯了時辰,今年的血霧提前來了!”
林風的目光落在壁畫里巨魚的眼睛上,那用金粉勾勒的魚瞳正在緩緩轉動。他突然想起羅盤上的指針,此刻正瘋狂撞擊著盤面,發出 “噠噠” 的響聲,像是在發出某種警告。當魚瞳轉向東北方向時,整面墻壁突然劇烈震動,壁畫上的金粉簌簌掉落,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一股寒氣夾雜著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
“進去!” 陳九爺把香塞給他,自己從腰間解下把銹跡斑斑的匕首,“記住,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東西,一定要砸破左邊的!”
林風剛鉆進洞口,就聽見身后傳來慘烈的嘶鳴,像是無數只貓被同時掐住喉嚨。他回頭看見陳九爺正揮舞著匕首刺向自己的影子,而那影子在燭火下扭曲變形,竟長出了毛茸茸的爪子。老人的軍大衣很快被血浸透,卻依舊狂笑著念叨:“總算…… 能清凈了……”
洞道狹窄得只能容一人爬行,青磚上布滿黏膩的液體,摸起來像某種生物的黏液。林風感覺羅盤在背包里越來越燙,仿佛有團火在灼燒他的后背。他想起爺爺臨終前的眼神,那種混雜著恐懼與期盼的目光,此刻突然變得清晰 —— 或許老人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知道自己的孫子必須走進這條通往未知的黑暗隧道。
前方出現微光,越來越亮,直到刺眼的白光讓他不得不瞇起眼睛。當適應光線后,林風發現自己站在間圓形石室里,墻壁上嵌著十二盞長明燈,火苗都是詭異的青綠色。正中央的石臺上放著個紫檀木盒,盒蓋上雕刻的雙魚圖案正在緩緩游動,仿佛活過來一般。
他慢慢走近石臺,每一步都感覺腳下的青磚在微微震動。羅盤的指針已經停止轉動,而是整個盤面在發燙,像是有團無形的火焰在其中燃燒。當指尖觸碰到木盒的瞬間,林風聽見無數細碎的耳語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有無數人在同時說話,卻又聽不清具體內容。
木盒 “咔嗒” 一聲自動彈開,里面靜靜躺著塊巴掌大的玉佩,雙魚交纏的紋路里流轉著暗紅色的光,像是凝固的血液在緩緩流動。林風剛要伸手去拿,突然看見石臺上映出兩個一模一樣的影子 —— 他自己的影子旁邊,多出個穿著同樣衣服的影子,正慢慢抬起頭,露出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它們醒了……”
陳九爺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林風猛地后退,撞翻了一盞長明燈,青綠色的火苗落地后迅速蔓延,燒得地面滋滋作響。他看見另一個 “自己” 拿起了玉佩,嘴角勾起詭異的笑容,而石臺上的木盒里,竟又出現了塊一模一樣的雙魚玉佩,仿佛永遠也拿不完。
墻壁突然開始滲血,十二盞長明燈同時炸開,青綠色的火星濺在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林風掏出工兵鏟,卻發現另一個 “自己” 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當兩把鏟子在空中相撞時,他聽見玉佩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然后整個世界開始旋轉,血色的霧氣從四面八方涌來,吞沒了所有的光線。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林風感覺手里的羅盤突然變得冰涼,盤面裂開的紋路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在掌心凝結成雙魚的形狀。他最后看到的,是另一個 “自己” 在血色霧氣中慢慢消散,嘴角還殘留著那抹詭異的笑容。
林風在刺骨的寒意中猛然睜眼,鼻腔里灌滿了混合著香灰與腐殖土的氣息。他發現自己正趴在石室中央的石臺上,青綠色的火焰不知何時已熄滅,十二盞長明燈的燈座里凝結著琥珀色的蠟淚,像一串串凝固的眼淚。
掌心傳來尖銳的刺痛,他抬手一看,羅盤的玻璃罩已經裂開蛛網般的紋路,盤面那枚 “林“ 字凹槽里,雙魚玉佩的碎片正發出微弱的紅光。那些碎片像是有生命般微微顫動,在青磚上拼出半闕殘缺的八卦圖,仿佛在訴說著某種古老的秘密。
石室的墻壁不再滲血,卻浮現出更多詭異的壁畫。新增的畫面里,陳九爺被無數黑影撕扯,軍大衣碎片飄落在祠堂的瓦頂上;而另一個 “林風“ 正站在血霧中,手里舉著完整的雙魚玉佩,身后跟著那些壁畫底部的模糊人影,如同一個詭異的游行隊伍。
“它們把九爺......“ 林風的喉嚨發緊,工兵鏟在掌心微微顫抖。他突然注意到石臺上刻著細密的文字,湊近一看,竟是用朱砂寫就的族譜,從民國二十三年一直延續到今年,最后一行赫然是他的名字,墨跡新鮮得像是剛寫上去,旁邊還畫著個小小的雙魚符號。
羅盤突然發出蜂鳴般的震顫,剩余的玉佩碎片騰空而起,在空氣中組成半塊玉佩的形狀。林風伸手去抓,碎片卻突然轉向東北方向,貼著墻壁飛去。他追過去才發現,剛才裂開的壁畫后面還有條暗道,入口處的青磚上刻著 “陰魚“ 二字,字體蒼勁有力,仿佛是用劍刻上去的。
暗道比之前的洞道寬敞許多,兩側的墻壁上嵌著青銅鏡,鏡面蒙著層白霧。林風走過時,鏡中的影像總是慢半拍,而且動作越來越詭異 —— 他明明在往前走,鏡中人卻在后退;他抬手摸向額頭,鏡中人卻在撕扯自己的頭發,像是在經歷某種痛苦的掙扎。
“別信鏡子里的東西。“
爺爺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清晰得仿佛老人就站在身后。林風猛地回頭,暗道里空蕩蕩的,只有他的腳步聲在石壁間回蕩。但當他轉回去時,發現青銅鏡里的自己正咧著嘴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眼神中充滿了詭異。
羅盤的蜂鳴聲越來越急促,玉佩碎片在前方不遠處停下,懸在一扇刻著魚紋的木門前。這扇門是用整塊陰沉木打造的,門板上的雙魚圖案與玉佩如出一轍,只是兩條魚的眼睛是用黑曜石鑲嵌的,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幽光。
林風試著推了推門,木門紋絲不動,反而從門縫里滲出粘稠的黑霧,落地后變成一群指甲蓋大小的黑蟲,朝著他的腳踝爬來。他揮動工兵鏟拍下去,黑蟲被拍碎后散成更細的粉末,鉆進青磚的縫隙里,留下蜿蜒的黑色軌跡,如同某種神秘的符號。
“需要血親......“
爺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明顯的痛苦。林風突然想起族譜上的字跡,他咬破指尖,將血滴在木門的魚眼上。黑曜石瞬間亮起紅光,木門發出沉重的 “嘎吱“ 聲,緩緩向內打開,一股混合著檀香與血腥的氣味撲面而來,仿佛是某種古老儀式的余韻。
門后是間圓形的耳室,正中央擺著口青銅棺槨,棺蓋縫隙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在地面匯成小溪,蜿蜒著流向墻角的排水孔。棺槨兩側立著八個陶罐,每個罐口都用黃符封著,符紙上的朱砂字跡正在慢慢褪色,露出底下用墨寫的名字,其中一個赫然是 “陳九“。
“九爺他......“ 林風的心臟像是被攥緊了。他走到最近的陶罐前,發現黃符邊角已經發黑,罐身刻著 “鎮“ 字。當他伸手觸碰符紙時,陶罐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里面傳出指甲刮擦陶壁的聲音,尖銳刺耳,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罐而出。
羅盤突然炸開,剩余的玉佩碎片嵌入林風的掌心,燙得他差點叫出聲。那些碎片像是生根般鉆進皮肉,在腕骨處形成個淡紅色的魚形印記。與此同時,青銅棺槨發出 “哐當“ 巨響,棺蓋竟被從內部推開條縫隙,里面透出的紅光將整個耳室染成血色,仿佛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即將蘇醒。
林風后退時撞到個陶罐,黃符應聲脫落。罐口噴出團黑霧,在地上凝結成個模糊的人影,穿著褪色的粗布褂子,面容與祠堂牌位上的畫像有七分相似。“林家的娃......“ 人影的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你不該來的......“
“您是?“
“守棺人......“ 人影的手臂突然變得透明,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民國二十三年,我守著這口棺材,守了七十年......“ 他指向青銅棺槨,“里面是雙魚玉佩的另一半,也是...... 你太爺爺的尸首。“
林風的瞳孔驟然收縮。爺爺從未提過太爺爺的事,只說祖上是做藥材生意的。但眼前這自稱守棺人的鬼影,分明與族譜上記載的 “林墨“ 長得一樣 —— 那個傳說中盜出雙魚玉佩的先祖。
“您不是死在洛陽了嗎?“
鬼影發出咯咯的笑聲,震得陶罐上的黃符簌簌作響:“死了?被自己的影子殺死,能算死嗎?“ 他突然指向林風的手腕,“陰魚現世,陽魚就要醒了...... 血霧教的人,已經在山下了......“
話音未落,耳室的木門突然被撞開,三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門口,斗篷下擺繡著血色的魚形圖案。為首的人摘下面罩,露出張沒有眉毛的臉,鼻子兩側各有三道抓痕,像是被某種野獸抓傷的:“林家人,果然在這里。“
林風認出這種抓痕 —— 爺爺的尸體上也有同樣的印記。他握緊工兵鏟,掌心的魚形印記燙得像塊烙鐵。守棺人的鬼影在黑袍人出現的瞬間變得稀薄,他最后指向青銅棺槨的底部:“找...... 找機關......“
黑袍人舉起手中的權杖,杖頭鑲嵌的紅寶石發出紅光,整個耳室的溫度驟然升高。林風看見陶罐上的黃符接連自燃,里面的黑影爭先恐后地鉆出來,卻在接觸到紅光的瞬間化為灰燼,仿佛是被凈化了一般。
“交出陰魚玉佩。“ 無眉男人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否則,讓你和你太爺爺作伴。“
青銅棺槨突然劇烈晃動,棺蓋被徹底推開,里面躺著具穿著民國服飾的尸體,皮膚完好無損,胸口插著半塊雙魚玉佩,正是陽魚的那一半。當紅光照射到尸體時,尸體的手指竟微微動了動,眼窩深處亮起兩點紅光,如同兩顆即將蘇醒的星辰。
林風的手腕突然傳來劇痛,陰魚印記刺破皮膚,化作道紅光射向棺槨。兩半玉佩在空中相遇,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整個祠堂開始劇烈搖晃,墻壁上的壁畫滲出鮮血,那些模糊的人影紛紛轉過頭,露出與林風一模一樣的臉,仿佛是一群等待被喚醒的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