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顧徹那根大拇指按下。

手機屏幕上，那個紅色的按鈕瞬間變成了“結束直播”的字樣。

直播，開始了。

這一刻，破舊的倉庫里，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林楓猛地掐滅了手里的煙頭，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塊碎得跟二維碼似的手機屏幕，仿佛想用眼神把它燒穿。

道具師張龍，那個一米九的山東壯漢，此刻卻像個受了驚的小媳婦，下意識地往墻角縮了縮，生怕自己那張糙臉被鏡頭掃到。

趙虎扶了扶眼鏡，鏡片下的雙眼寫滿了“完犢子了”的絕望。

助理小白更是緊張得雙腿發軟，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見證一個劇組的自救，而是在圍觀一場大型社死現場的誕生。

完了，全完了。

明天頭條標題他都想好了——【震驚！昔日天才導演淪落街頭，攜草臺班子直播要飯，慘遭全網嘲笑！】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顧徹，正一臉平靜地對著鏡頭。

直播間里，一片死寂。

在線人數：1。

那個孤獨的“1”，就是顧徹自己。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顧徹卻絲毫沒有冷場的自覺，他甚至還對著鏡頭揮了揮手，露出了一個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那架勢，比影帝登臺領獎還要鄭重。

“家人們，家人們！聽到我說話的扣個1！”

直播間里，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連個鬼影都沒有。

“……”

顧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展現出了一個專業“老六”該有的心理素質。

他面不改色，繼續自說自話。

“哎呀，看來家人們都很害羞嘛，沒關系！”

他打了個響指，指向身后一臉懵逼的眾人。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全網獨一份的電影劇組直播，帶你揭秘電影拍攝的幕后故事！”

“看到了嗎？我身后這位，陳冠老師！貨真價實的金花獎影帝！”

他一把將還沒反應過來的陳冠拉到鏡頭前。

陳冠：“？？？”

顧徹摟著陳冠的肩膀，笑得像個賣拐的騙子。

“現在，只要給咱們直播間刷個小小的火箭，就能指定影-帝-大-人，在線表演胸口碎大石！機會難得，先到先得啊！”

“噗——”

剛緩過一口氣的張龍，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胸……胸口碎大石？

你他媽怎么不讓他表演個吞劍呢？！

陳冠老師那張保養得宜的臉，此刻已經黑得跟鍋底一樣了。他活了五十多年，演了一輩子戲，拿獎拿到手軟，德藝雙馨四個字幾乎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晚節，竟然差點要不保在一個“胸口碎大石”上！

就在這時，直播間里終于有了動靜。

在線人數從“1”變成了“3”。

然后，屏幕上稀稀拉拉地飄過了兩條彈幕。

【？】

【主播是不是有那個大病？】

緊接著，又有一條彈幕飄過。

【2333，這劇組是窮瘋了嗎？影帝都拉出來賣藝了？】

看到彈幕，小白的臉“唰”一下就白了，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太丟人了！

這簡直比當街裸奔還要丟人！

然而，顧徹的眼睛卻亮了。

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像是看到了親人一般，熱情地對著彈幕打招呼。

“哎喲！終于有家人發言了！歡迎歡迎！這位叫‘騎豬上高速’的家人，你很有眼光嘛！沒錯，我們就是窮瘋了！”

他坦然地一攤手。

“我們劇組現在全部家當，三百二十一塊五毛，明天連豬腳飯都吃不起了！”

小白：“……”

哥！咱能要點臉嗎？這種事可以拿出來說的嗎？！

【臥槽！真的假的？這么慘？】

【現在的電影圈都這么卷了嗎？感覺主播不像騙人啊，你看那背景，破得跟我家剛拆遷的毛坯房一樣。】

【樓上的，自信點，把你家毛-坯-房那三個字去掉。】

直播間里的人數，在顧徹這番騷操作下，不增反減，從“5”又掉回了“2”。

顯然，路過的網友都覺得這主播腦子不正常，直接劃走了。

倉庫里，氣氛再次降到冰點。

林楓默默地又點上了一根煙，他覺得，想靠這玩意兒搞到錢，比他現在出門買彩票中五百萬的概率還低。

就在這時，顧徹悄悄對小白使了個眼色，用口型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陸、鳴、哥。”

小白一愣，隨即秒懂。

對啊！

咱們沒流量，可有人有啊！

陸鳴那個大冤種，不就是現成的流量密碼嗎？！

小白心領神會，他悄悄退到一旁，拿出手機，點開那個置頂的，備注為“傻多速”的微信頭像，飛快地編輯了一條消息，然后把直播間鏈接給發了過去。

【陸少，在忙嗎？我們顧導最近在搞個新項目，你要不要過來指點一下？（微笑.jpg）】

……

與此同時。

市中心一家高級私人會所里。

陸鳴正端著一杯價值不菲的紅酒，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吹噓著自己即將投資一部大制作電影，未來要如何拳打華影，腳踢博納。

“叮咚。”

手機響了一聲。

他漫不經心地拿起來一看，是小白發來的消息。

“顧徹？新項目？”

陸鳴嗤笑一聲，這家伙被自己釜底抽薪，現在估計連飯都吃不起了，還能搞什么項目？

他帶著一絲貓捉老鼠的戲謔，點開了那個鏈接。

下一秒，顧徹那張放大的，笑得賤兮兮的臉，就出現在了他的手機屏幕上。

以及那個無比刺眼的直播間標題——【全網最窮電影劇組，直播在線要飯，不給錢就搗蛋！】

“噗——咳咳咳！”

陸鳴一口紅酒直接噴了出來，嗆得他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旁邊的人嚇了一跳，“陸少，你沒事吧？”

陸鳴擺了擺手，一張臉憋得通紅，不是因為咳嗽，而是因為……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終于忍不住了，發出了杠鈴般的爆笑聲。

“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

他把手機屏幕懟到朋友們的面前，“你們看！快看！這就是那個不識好歹的顧徹！他居然……他居然跑去直播要飯了！哈哈哈哈！”

周圍的人湊過來看了一眼，也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臥槽，真的假的？這哥們兒是個人才啊！”

“電影導演直播要飯，年度最佳笑話預定！”

“陸少，你這一招太狠了，直接把人給逼瘋了啊！”

在一片恭維和哄笑聲中，陸鳴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眼珠一轉，一個更惡毒的念頭涌上心頭。

公開處刑！

他要把顧徹釘在恥辱柱上，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陸鳴立刻在一個幾百人的微信群里發了個紅包，然后把直播間鏈接甩了進去。

【都給我進去！給我狠狠地罵！罵得越難聽越好！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知道得罪我的下場！】

一聲令下，水軍云集！

……

倉庫里。

顧徹的直播間，在線人數像是坐了火箭一樣，蹭蹭地往上漲！

50……100……500……1000！

還沒等林楓他們反應過來，彈幕就炸了！

【喲，這不是那個拍垃圾網大的顧導嗎？怎么混到要飯的地步了？】

【窮瘋了吧？電影圈的臉都被你這種人丟光了！】

【還拍電影？拍你媽呢！趕緊滾出娛樂圈！】

【坐等破產！坐等劇組解散！】

【樓上的是不是陸少的兄弟們？兄弟們，給我沖！今天必須把這直播間給沖爛了！】

一瞬間，各種污言穢語，人身攻擊，惡毒詛咒，像是潮水一般涌來，瞬間占滿了整個屏幕。

那陣仗，仿佛要把這個小小的直播間給徹底淹沒。

小白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張龍的拳頭又硬了，氣得渾身發抖。

林楓和趙虎的臉色也變得無比難看。

他們雖然對顧徹的騷操作不抱希望，但也絕沒想到，會引來如此大規模的網絡暴力！

然而。

身處風暴中心的顧徹，卻露出了一個極其詭異的表情。

他看著滿屏的謾罵，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嘴角反而控制不住地，瘋狂向上揚起。

那笑容，充滿了欣慰，充滿了感激，甚至還帶著一絲……慈愛？

就好像……

在看一群給他送錢的散財童子！

因為，在他的腦海里，系統的提示音已經跟過年放鞭炮一樣，炸成了一片！

【叮！收到來自“鍵盤俠一號”的嘲諷，檢測到強烈惡意，打臉值 100！】

【叮！收到來自“陸鳴水軍頭子”的嘲諷，檢測到極度鄙視，打臉值 500！】

【叮！收到來自“專業噴子”的嘲諷……打臉值 80！】

【叮！打臉值 200！】

【叮！打臉值 1000！】

……

“蕪湖！”

顧徹在心里興奮地喊了一聲。

爽！

太爽了！

他看著系統面板上那個飛速飆升的數字，感覺自己就像是掉進了米缸里的老鼠，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

短短幾分鐘！

就這么短短的幾分鐘！

他的打臉值，就從之前剩下的幾千，一路狂飆到了五萬多！

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以一個恐怖的速度持續增長！

陸鳴！

我的好大兒！

真是爸爸的好兒子啊！

這送來的哪里是水軍？這分明就是一支穿云箭，是溫暖，是愛，是爸爸發家致富的希望啊！

顧徹強忍著放聲大笑的沖動，臉上卻裝出了一副被罵得狗血淋頭，即將破防的模樣。

他甚至還恰到好處地，擠出了幾滴眼淚，用一種悲憤交加的語氣，對著鏡頭嘶吼道：

“你們罵我！你們憑什么罵我！”

“你們知道我們為了夢想，有多努力嗎？！”

他的演技，瞬間爆發！

那委屈，那不甘，那被現實狠狠蹂躪后的悲愴，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哈哈哈！急了急了！他急了！】

【破防了兄弟們！加大力度！】

【就喜歡看你這種想干我，又干不掉我的樣子！】

水軍們一看顧徹“破防”，罵得更起勁了，彈幕刷得飛起，打臉值也跟著一路狂飆！

六萬！

七萬！

八萬！

顧徹表面上哭喪著臉，心里已經樂開了花。

就在水軍們刷得正嗨，直播間里的氣氛也緊張到極點的時候。

顧徹擦了擦“眼淚”，突然對著鏡頭外的陳冠喊了一嗓子。

“陳老師！”

“咱們不能讓這群小黑子看扁了！”

“給新來的家人們，整個活兒！”

“讓他們看看，什么，才叫他媽的演技！”

陳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喊得一愣。

但他畢竟是老戲骨，瞬間就明白了顧徹的意圖。

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很配合地嘆了口氣，拿起旁邊桌上那本已經被翻得卷了邊的劇本。

他佝僂下身子，原本挺直的腰桿瞬間塌了下去。

他臉上的表情，也從剛才的無奈和尷尬，變成了一種深深刻在骨子里的，麻木與疲憊。

直播間的水軍們還在瘋狂刷屏。

【整活兒？你能整出什么花來？表演個當場去世嗎？】

【老頭子快別演了，趕緊回家帶孫子吧！】

可就在下一秒，所有刷屏的彈幕，都詭異地停頓了一下。

因為，陳冠開口了。

他沒有看鏡頭，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那雙布滿老繭的手，聲音沙啞，干澀，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我這輩子……就見了她三次。”

僅僅一句話。

僅僅十個字。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滄桑感，瞬間透過那塊破碎的手機屏幕，狠狠地砸在了每一個觀眾的心上！

倉庫里，原本嘈雜的環境，瞬間安靜了下來。

直播間里，那鋪天蓋地的謾罵，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臺詞，給震住了。

陳冠的表演還在繼續。

他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沒有眼淚，卻比淚流滿面更讓人心碎。那眼神里，有悔恨，有思念，有無盡的遺憾，仿佛承載了一個男人一生的重量。

“第一次，是我去提親。”

“第二次，是她爹把我打出來。”

“第三次……就是她那個黑白照片了……”

“我啊，就是個不吉利的人……”

說到最后，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聲比哭還難聽。

一滴渾濁的淚，終于從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他那雙粗糙的手背上。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直播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足足過了十幾秒鐘。

一條金色的，無比醒目的彈幕，緩緩地從屏幕頂端飄過，打破了這片沉寂。

【臥槽？！這不是陳冠嗎？！金花獎影帝陳冠？！他怎么會在這里？！】

【這演技……這臺詞……我他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到底是在拍什么神仙電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