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問她為什么突然想去縣里,也沒問她要買什么。
半晌,他才沉聲應(yīng)道:“好,我明天安排車。”
孟昭南心里一暖。
這個男人話不多,卻總能用最直接的行動給她支持。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陸硯池就起了床。
等孟昭南收拾妥當(dāng)走出屋子,他已經(jīng)把一輛軍綠色的解放卡車開到了院子門口。
“今天要去縣里拉水泥,你坐副駕駛。”陸硯池從駕駛室探出頭。
孟昭南把公婆給的錢和票貼身放好,又揣了兩個白面饅頭,這才麻利地爬上了高高的副駕駛座。
車子發(fā)動,顛簸著駛出營地。
這是孟昭南第一次離開營區(q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卡車駛過家屬院,繞過訓(xùn)練場,一路向西。
視線所及之處,除了戈壁,還是戈壁。
偶爾能看到幾叢頑強(qiáng)生長的駱駝刺,給這片單調(diào)的黃褐色增添一抹倔強(qiáng)的綠。
路況極差,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車子開起來像海里的小船,晃得人五臟六腑都錯了位。
孟昭南卻一點(diǎn)不覺得難受,反而新奇地看著窗外的一切。
她把車窗搖下來一點(diǎn),帶著沙塵的熱風(fēng)立刻灌了進(jìn)來,吹得她頭發(fā)亂飛。
“去縣里做什么?”陸硯池目視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很穩(wěn)。
“考察市場。”孟昭南說得一本正經(jīng)。
陸硯池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
孟昭南看著他緊繃的側(cè)臉,主動交代:“我那片地,種的東西肯定吃不完。我想著,能不能做點(diǎn)熟食賣。”
車廂里安靜了一瞬,只有發(fā)動機(jī)在轟鳴。
“營里的紀(jì)律……”陸硯池的聲音有些干。
“我不在營里賣。”孟昭南早就想好了說辭,“咱們這兒不是要建新的工程嗎?我聽說附近來了不少地方上的工人,他們吃飯肯定是個大問題。我這是給地方建設(shè)做貢獻(xiàn),支援邊疆。”
她把調(diào)子拔得老高,話說得冠冕堂皇。
陸硯池又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原樣。
“胡鬧。”他嘴上這么說,卻沒有一點(diǎn)要阻止的意思。
孟昭南心里樂開了花。
她就知道,只要把事情往“支援建設(shè)”這種大方向上靠,這個男人就不會反對。
卡車在戈壁上開了快兩個小時,遠(yuǎn)處才終于出現(xiàn)了一片低矮的建筑輪廓。
縣城到了。
所謂的縣城,比孟昭南想象的還要破敗。
一條主街,兩邊是清一色的土坯房,風(fēng)一吹,滿街都是黃沙。
街上人不多,個個面黃肌瘦,穿著打著補(bǔ)丁的衣服,眼神里透著一股麻木。
陸硯池把車停在縣政府大院門口,要去辦拉水泥的手續(xù)。
“你就在這附近逛逛,別走遠(yuǎn),我辦完事來找你。”他遞給孟昭南一個軍用水壺,“一個小時。”
“放心吧,丟不了。”孟昭南跳下車,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擰開水壺喝了口水,然后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街上唯一一座看著還算像樣的二層小樓走去。
樓上掛著一塊褪色的木牌子:百貨供銷社。
一進(jìn)門,一股混雜著肥皂,布料和各種雜貨的味道撲面而來。
供銷社里光線昏暗,柜臺后面的售貨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一臉的不耐煩。
孟昭南走到賣日用品的柜臺前,清了清嗓子。“同志,你好。”
那售貨員眼皮都沒抬一下,懶洋洋地問:“買什么?先說好,沒票的別問。”
“我想買飯盒,鋁的那種。”孟昭南臉上掛著笑。
“飯盒?”售貨員總算睜開了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她穿著干凈不像本地人,便撇了撇嘴,“沒了,那玩意兒金貴,早賣完了。”
“一個都沒有了嗎?”孟昭南不死心,“我從挺遠(yuǎn)的地方來的,就想買幾個飯盒。”
“說了沒了就是沒了!你這人怎么聽不懂話?”售貨員的語氣更不耐煩了。
孟昭南也不生氣,她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狀似無意地嘆了口氣:“哎,早知道就讓我男人開車送我過來了。他們部隊(duì)就在城西邊,新來的那個,說是叫什么……哦,好像是陸領(lǐng)導(dǎo)帶的隊(duì),天天在戈壁灘上搞建設(shè),辛苦得很,我想著給他們改善改善伙食,連個飯盒都買不到。”
售貨員的態(tài)度立刻變了。
她坐直了身體,臉上的不耐煩變成了幾分好奇和熱情:“哎呀,妹子,你……你是部隊(duì)上的家屬啊?”
“是啊。”孟昭南靦腆地笑了笑,“我男人就是那個陸領(lǐng)導(dǎo)。”
“哎喲!原來是陸領(lǐng)導(dǎo)的家屬!”售貨員一拍大腿,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你說你這妹子,怎么不早說呢!快,快坐下歇歇腳。”
她說著,就從柜臺下面搬出來一個小馬扎。
“飯盒是吧?有的有的!前兩天剛到的貨,我給收起來了,就怕被不懂行的人瞎買了去。你等著,我這就給你拿!”
售貨員轉(zhuǎn)身進(jìn)了后面的倉庫,不一會兒,就抱著一個落滿灰塵的紙箱子出來了。
“妹子你看,全是新的,一點(diǎn)沒磕碰。你要多少?”
孟昭南看著那滿滿一箱子鋁制飯盒,眼睛都亮了。
“我都要了。”
“都要?”售貨員愣住了,“這一箱子,得有二十個呢。”
“都要。”孟昭南點(diǎn)點(diǎn)頭,又指了指柜臺上的其他東西,“再給我拿十斤鹽,五瓶醬油,兩瓶醋,還有這個辣椒面,也給我來兩斤。”
她出手闊綽,把售貨員看得一愣一愣的。
結(jié)賬的時候,孟昭南把錢和工業(yè)券、布票都拍在了柜臺上。
售貨員看著那厚厚一疊票證,眼神都直了,手腳麻利地給她算賬,打包,服務(wù)態(tài)度好得不得了。
“妹子,以后常來啊!缺什么就來找姐,姐都給你留著!”
孟昭南抱著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拇蠹埾渥叱龉╀N社,心里美滋滋的。
果然,不管在哪里,權(quán)力和名氣都是最好用的通行證。
她沒急著回去找陸硯池,而是繞到了一條小巷子里。
巷子口,幾個穿著破舊工裝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啃著又干又硬的黑面饅頭,一口饅頭一口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