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在天色變黑前回到了他們一家子住的偏房,這里住著的都是白家的奴才,都是拖家帶口的,哪里夠住?
他們分的偏房還算大,里外隔成了兩間,里邊住的是母女三人,外邊住著父子兩人,沒啥家具,就兩根矮凳子跟一張竹編的面兒的小桌子,就這就沒啥落腳的地方了。
一家五口的衣服跟家私,都在里屋的床底下放著。
兩口樟木箱子,就是一家五口的私產了。
因著太擠,聞狗兒就托人弄來一些竹席,在廊下隔出一個小棚子,里邊放了一個黃泥包著的破陶罐改的小爐子,填上些木柴,也能熱個菜溫水,旁人瞧著不錯,就都置辦了起來,只大多不像聞狗兒這樣專門弄個棚子遮風擋雨,畢竟他們這些奴才吃都在府里吃,爐子多是用來冬日里溫水烤火的。
張秀芳帶著柳葉回了院子,一路上小心避著人,她在廚房里做灶頭,不知道惹得多少人眼紅,每每帶些吃食回來,都會再三小心。
夫妻兩個都是謹慎的,也正是如此,聞狗兒弄爐子的時候才會搭棚子,有個棚子遮擋,別人即使是聞著啥味兒,沒瞧見實在的物事,也只是猜測而已。
母女兩人回來的時候,屋里已經點起了油燈,是聞家大女兒聞蘭草回來了。
繡房里做活,按天光來,因此是一家人里起得最晚回來得最早的。
見阿娘帶著妹妹回來了,蘭草就上前接過兩人手上的食盒,關切的問道:“柳葉兒今天去了廚房,可還好?”
張秀芳道:“她嘴甜,阿哥、阿姐的叫著,再加上我是灶頭,哪有不好的,哄的許師傅的兩個兒子將自家的大骨頭都給了她,她就給你們帶了回來。”
蘭草一聽,就打開食盒,瞧見帶肉的骨頭跟凍湯,就笑了起來,有些自豪道:“柳葉兒嘴巧,討人喜歡,不比我在外悶著不會說話。”
聽她這樣說,張秀芳就嘆氣道:“你跟你阿弟都隨了我,遇到不親的不熟悉的,就不大敢說話,不像你爹跟你阿妹,好話張嘴就來,走哪都混得開。”
蘭草聽了這話,就摸摸柳葉的腦袋:“阿妹聰明,平日里阿爹帶些寫了字的書頁回來,上面的字她總是最先學會,最先記牢的。唉,要是咱們家能科考就好了,我做活兒供阿妹上學堂,學些字,再學些算術,不說考個秀才、俊才,做個賬房也是可以的,不必在廚房日日勞累。”
柳葉聽蘭草又這樣說,就拿老話搪塞道:“阿姐,我那點小聰明,比不得真正的俊才,考科舉更是不敢想的,跟著阿爹囫圇讀完千字文、三字經,能夠認識些字,拿著筷頭劃拉幾筆,已經比旁人強了,再說了,廚房好呀,不怕冷,不怕餓。我今兒個守在灶前,暖烘烘的,可舒服了。”
蘭草見柳葉一副回味的模樣,眉頭也舒展開來。
說了一會兒話,借著外邊還有點天光,母女三人升了火,弄了個陶鍋將骨頭湯熱了。
母女三人分了半根骨頭,剩下的留給了還沒回來的聞狗兒跟聞竹枝。
母女三人等著聞狗兒父子,就搬了一張補了腿的小方桌到院子里,搬了三條竹編的方凳,又弄來一個底部破了洞的銅盆,張秀芳往里添了些筍殼,又從院子后面弄來一捆干竹竿,跟兩大塊竹根。
引燃筍殼,又借著竹竿火旺點燃了竹根,放在小桌子旁,母女三人烤著火,蘭草就借著這火光教柳葉針法。
見這邊點燃了火,同住一個院子的兩戶人家來借了火,其中一個老婦人也抬了一根竹根來,對張秀芳:“我蹭個火,烤一烤。”
正月里的,氣溫低,屋里還沒有屋外暖和,大家都喜歡聚在避風處一起烤烤火,閑談些家長里短的事情。
“秀芳,你聽說了沒,二老爺院子里的郝姨娘月事遲了,浣洗房那邊的婆子說,都沒有洗著臟褻褲,估計是有了。”老婦人是后門守門的,她兒子媳婦得用,在主君院里做跑腿的,算是個小管事,因此她消息十分的靈通。
張秀芳一邊用火鉗架柴,一邊回道:“有了就有了唄,二姑娘、三姑娘都進了學,聽說二姑娘跟大姑娘都能去考童生試了,郝姨娘又是夫人的陪房生下的丫頭,她是賤籍養不得孩子,不管是男娃還是女娃,都得報到夫人跟前養著,有啥稀奇的,跟咱們也沒啥關系。”
老婦人卻搖頭:“你是不知道,郝家那兩口子,心大了,借著郝姨娘的寵,算著要去管莊子,最近這段時間,郝姨娘正跟二老爺撒潑鬧呢,也不知道她那撒潑的性子怎么入了二老爺的眼的,那么多的商戶家的小姐不要,就要個咱們這等出身的賤妾?”
“王八綠豆,對上眼了唄。”張秀芳毫不在意道,這世上的道理沒個數,有那巧婦伴拙夫,就有那潑婦伴良人的,只可惜二老爺這良人,不是夫人跟陳姨娘的。
“可不是,我也覺得是這個理兒。”老婦人附和道,隨后又問:“你家的柳葉跟你進了廚房,學徒的名兒占了沒?沒占的話,趕緊給那方娘子送些銅板碎銀的,可惜我家那里兩個孫兒已經有了差事,不然我肯定求你,讓他們做個學徒。”
張秀芳聽出這老婦人明著說讓家里的孫輩跟自己學廚,暗地里是在炫耀她的兒子媳婦得用,家里的孩子早早的進了府當差,不僅吃喝嚼用是主子的,還能領份月錢。
府里這么多下人,年復一年的,到了年齡沒能進府當差的不少,隨了父母入了奴籍,不能去外面做工,也做不得正經買賣,靠著家里其他當差的人養著,或者是去砍些竹子編簸箕、筲箕一類的,換幾個銅板嚼用,別的賺錢的法子即使知道,也做不得,日子過得苦哈哈的。
在這府里,不當差的就沒得吃,好些父母還得從自己的嘴里省吃的出來養孩子,孩子到了年歲就求爺爺告奶奶的,希望能謀個差事,即使是最卑賤的洗夜香桶的,也多的是人爭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