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不是一來就能吃上的,而是她七天餓九頓、拼死擠上桌、一路過關斬將得來的。
不容易!
一只羊死了,對它血肉的分配要按野林的規矩來。
野林的規矩是什么?
自然是按實力劃分桌位。
一如修仙界中的秘境出世,落在哪兒就會被哪兒的大宗門把持。小門派或也有幸得此天眷,但他們沒實力守住重寶,只會被各大宗門趕下飯桌。若是小門派不識相,還想為自己爭取“吃飽”的利益,那得來的結果興許是消失。
吃羊也是這道理。
狼群獵到了羊,一般會先緊著族群的吃喝,待大大小小的狼都啃過一遍,羊也不剩什么了。
就像一些修仙世家的做派,即使得大宗庇佑也不與大宗同心,只會占著宗門里有油水的位子,盡全力為自家人謀求利益。
寶物丹藥、靈石武器,先緊著血緣者挑選一遍,等輪到普通弟子時只剩一堆破銅爛鐵。
狼群與世家無異,靈寶與羊肉類同,而她即為普通弟子。是以,如果是狼獵到了羊,她就不必等了,不如另覓吃食。群狼過境,連塊完整的羊骨都不會給她留下。
接著,若是豹子獵到了羊,一般會拖到樹上進食。吃飽就藏,餓了再吃,等吃無可吃才把殘骸一丟,扔給尋食的狐貍禿鷲處理。
就好比一些資質不佳又地位頗高的弟子,從長輩處得了靈物增進根骨,等增無可增再把藥渣賞給凡人,換來凡人的感恩戴德和忠心耿耿。
是以,如果是豹子捕到了羊,她八成吃不上新鮮的肉,但耐心等上個兩三天,她還能撿到一些帶肉的殘渣。要是殘渣份量多些,她還要贊一句“謝君慷慨解囊。”
而等野熊和猛虎獵到羊,她的好日子就來了。
野熊喜食新鮮的羊肉,獵到羊往往吃一半留一半。偶爾,那吃剩的半只羊甚至還未死透,它就奔著活羊去了,很是喜新厭舊。
猛虎也是如此,只是在吃食上不像熊一樣浪費。雖然它留下的剩飯比熊少,但剩飯全被它的爪牙刨過一遍,非常適合她刮肉取食。
正如宗門老祖偶然下山,巧得機緣,他們一般只挑自己境界之上的寶物,不挑境界之下的“廢品”,更不會讓同行的弟子空手而歸。
要是弟子中有出類拔萃之輩,那老祖會讓弟子先挑個好的。
同理,被吃剩的羊擱在地上,只要她搶在別的野獸之前上桌,多半能收獲不少的鮮肉。
當然,“老祖”一走,她少不了被“同門”恐嚇和挨揍。
可大肉當前,沒誰愿意花工夫給她一嘴。她不過一條小蛇,進嘴能有幾兩肉,還不如趁機多吃點羊肉得了。
于是慕少微明白了,野獸不會在急著吃飯時對她痛下殺手。
既然死不了,那就往死里搶,這有問題嗎?
一回生二回熟,她搶食的手法愈發嫻熟了。搶來的肉一半進了肚子,一半成了存貨,久而久之,她的巖洞逐漸貼滿了肉條。
巖石帶鹽,外壁被羊群舔得光滑,內壁卻是凹凸不平,正好用來掛肉。
羊肉的血水和油脂融了鹽,鹽又給羊肉鎖了鮮。很快,她身邊的食糧多了起來,也不易生腐,要不是她還需要飲水練劍、吸收日月精華,只怕她真會在洞中長住下來,直到存糧耗盡再外出。
而隨著住下的時日變長,她愈發覺得“跟著羊群”的決定真是做對了。
羊群饞鹽地,無論被肉食者趕出多遠都會回來;豺狼饞羊群,無論羊群離開多久都會等它們再來。
兩邊彼此奔赴,矢志不渝,這份“真情”感動得她口水直流。
而有猛獸三五不時地在外徘徊,許多實力不濟的野獸就不敢出現,比如夜梟與鷲,狐貍和獾。
巖洞幾乎成了庇護她的地方。
使得她日常需要對付的野物只剩四樣:進來偷食的老鼠,要搶地盤的蝎子,走錯窩點的蜥蜴和妄想吃她的蛇。
不巧,巖洞內部錯綜復雜,昏暗無光,易守難攻。她只消提著蛇尾守住入口,就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因此,有膽闖入的宵小都成了她的吃食。
日子安定下來,一眨眼她已在此地混了月余。
某日暴雨傾盆,鳥獸避之不及,只有她拖著一塊羊皮游出巖洞,把它浸入鹽水坑中,抬起蛇尾反復敲打。
末了,她撈起羊皮貼在巖洞上,讓暴雨的力道對它進行“鞣制”,而她則擠進鹽水坑里泡了許久,直到身上爽利了才起身。
沒辦法,吃的半生不熟,喝的亂七八糟,饒是她日夜修煉,也不確定靈氣一定能幫她清理雜質,尤其是生在皮上、長在內臟的蟲子。
她在水邊見過一條發瘋的蛇,它瘋狂扭動身體,發狠摜向地面,一記一記撞向石頭,最終把自己活活搞死。而在它死后,似有什么蟲子從它眼窩中爬了出來。
不止蛇,再健壯的熊也一樣。
熊看似隨意走動,實則身后排出了白色的、長長的蟲子,它需要樹木草石牽扯住它們,好把蟲子扯出身體。
見之悚然!她不僅得注意吃食,還得找機會沐浴。
即使沒有皂角草藥、靈泉龍池,但一桶鹽水也有祛晦之用,而她并不缺鹽。
泡個鹽水浴,再游去泉眼過一遍身,這般算是干凈了。之后,她會把曬干的羊皮取下來拖進洞里,鋪在碎骨堆成的“床架”上。
有窩有食,練劍鍛體,她盡全力讓自己活出個人樣。
又過半月,和風漸暖。當樹上的鳥雀下了蛋,她也換了口味,爬上樹掏鳥蛋吃。
再半月她學會了“采蜜”,林間的野花成了她的客棧。有時候,為了吃口甜的她還會跟著熊走,等它把黃蜂得罪完了,她再游去撿漏。
谷雨將至,她已不再為吃食發愁。
巖洞里貼著肉條,掛著魚干,角落堆著風干的蜥蜴和老鼠,還有一朵盛了蜂蜜的、萎靡的花。
之后,她愈發專注練劍,從刺到劈,從撩到掛,從斬到掃。
到底是劍修大能,哪怕換了蛇身也不妨礙她修劍,反而讓她更了解作為一條蛇該怎么協調身體出劍。
然,劍修不比尋常修士,他們一旦劍術有成必須出關磨練,閉門造車是萬萬不行的。
慕少微決定踐行劍修的原則,出門挑個合適的對手磨劍,誰知谷雨時節山中草藥良多,野獸也開始下崽,為了給家中攢些銀錢,再危險的地方人也會來。
她居然見著人了,在深山老林的邊緣。
*
劍修是強,但運氣不詳。
譬如慕少微,她今次出門只是想找個比她大一圈的對手干架,比如溪邊的□□,不料一個沒注意就被鷹一把逮走,將她提回去喂給小鷹。
鷹飛得多高多快啊,眨眼出了深山。眼見離地越來越高,鷹正向著懸崖飛去——根據墜崖必得大能傳承的說法……她覺得自己沒那個運氣。
輪到她,那就是“山坳里的野獸喜得從天而降的蛇尸”。
對,她是大能本身,一般是別人的機緣。就像現在鷹帶她飛出了深山,也不知她洞府里的肉干會便宜了誰,真是想想都氣!
有氣就發,她一見下方是片湖,掉下去估計摔不死,便干脆利落地給了鷹一劍。
蛇尾利索地斬過鷹的腳脖子,鷹慘叫一聲猛地放開了她。
好在前世有飛的經驗,她盡量繃直蛇身,讓自己化作一根“針”。蛇尾朝向湖面,蛇頭昂得筆直,急速下墜。倏忽,她扎破平靜的水面,一頭栽了進去。
“噗通!”
湖岸邊,樹蔭下,老獵戶帶著七八個人進山,正背著竹簍挖草藥和野菜。
乍聽得一聲輕響,離得近的人朝湖中看去,定睛一看道:“有魚……誒,是條蛇?”
“蛇?什么蛇?”另一人立刻湊了過去,“正好捉了兩只山雞,咱們把那蛇也帶回去,放灶上一塊燉了!誒,不行,是條小蛇。”
拇指粗的蛇能有什么肉,三指粗的蛇下鍋才夠格,不然就白瞎了兩只山雞。
怪的是,那蛇有點機靈,它本是朝著他們游來,結果在中途停頓,一個猛子扎湖里去了,很快不見。
“逃了?”那人的話中不無遺憾,“瞧著像條‘草上飛’,不燉雞也能賣給藥鋪子。”
“草上飛是什么?那條不是水蛇?”
“是烏風!”那人道,“就是烏梢,我在藥鋪打過雜,不會看錯的。”
“這么小的蛇藥鋪也收?”
“收,怎么不收,泡了酒還能賣三百文銅錢,能換三斗糧了。”
兩人嘆著“怎么讓它跑了”,又離開此處,跟著鄉親往獵戶布置的陷阱走去,期待能捉個大貨。
而當他們遠去,背影被草淹沒,早已上岸的小蛇才從草叢中冒出頭來,蛇眼中泛著沉思的光。
這是她出生后第一次見到人,活人。
但在見到他們之后,她并無欣喜,有的只是對一件事塵埃落定的了然:他們是凡人,她切切實實投生在了凡間,還淪為畜生。
好了,回到修界的路只會更長更曲折,她必須物色一個有靈根的凡人合作,還得確保對方不會在得到仙緣后反水。
蛇尾拍打著地面,她的心情略顯煩躁。
思量片刻,她還是遠遠綴在了那群人后頭,打算摸清活人居住的村落在哪,也好讓她挑一挑人。
不過,不知是蛇“耳”產生的偏差,還是時過境遷、言語生變,她剛在岸邊聽了他們一嘴的話,卻發現沒一句聽得懂。
那不是她所熟悉的凡間官話,也不是修界官話,更像是一種地方語言。
如此,她更要跟上去看看他們的用字,作為一條蛇她實在無法與他們交流,要是連用字也不同,可就絕了她的路了。
她無從得知今夕是何年,即使找到了人選,她也不知該如何利誘,畢竟對方不一定識得修界的古語,更不會明白她給的是什么功法。
不認識就不識貨,不識貨就不會上鉤,不上鉤她怎么辦?
不得人修遮掩氣息的妖修闖不過彌天大界,這是定死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