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小天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感到全身無比疼痛,眼前桌案的燈燭左右搖晃,似乎是在船艙之中。
“醒了,醒了。”一個只比床邊高出些許的矮子笑嘻嘻說道。
“醒了,醒了。”矮子旁邊一個瘦高個同樣笑嘻嘻地說。
“這是哪里?你們是誰?”小天問。
矮子:“這里當然是船上,我是矮秤砣,他是細魚竿。”
高個搶著說:“誰讓你說我的名字,我叫細魚竿。”
這時,一個腰里圍著一條臟兮兮的圍裙的漢子闖了進來,手里端著一個大碗。
“滾開,滾開!”漢子喝道,然后湊到床邊,挽起小天的脖頸,就把碗湊到小天嘴巴:“喝吧,喝吧!”
小天聞到一股香氣,是一碗濃濃的魚湯。小天確實餓了,三口兩口就將魚湯喝完。見小天喝完,漢子轉(zhuǎn)身又端來一碗,小天又喝了半碗,感到腹內(nèi)脹滿,才把碗推開。
“一碗魚湯解百憂,魚湯才是世上最好的東西!”漢子說。
“你又是誰?”小天問。
“他是臭魚佬!”矮秤砣搶著說。
“誰要你說來著!”臭魚佬踹了矮秤砣一腳,然后面向小天,笑嘻嘻說:“我叫臭魚佬!”
這幾人好生奇怪,好像從小時候看過的百戲團里鉆出來的一樣。小天心想。
矮秤砣:“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南小天,降龍伏虎的大英雄,嘻嘻!”
小天:“你們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怎么到這里來的?”
矮秤砣:“你是鬼——”臭魚佬又踹了他一腳,他馬上改口道:“你是鬼使神差來到我們船上的,嘻嘻!”
鬼頭幫還是鬼王?小天想,不管怎樣,當晚一定有人伸出援手,不然他絕對死在倭人刀下。
這時,又有幾個人湊在門口,笑嘻嘻地看著小天,長得稀奇古怪。
“好了,好了,南少俠要睡覺,你們都滾開!”臭魚佬把眾人都轟走了,也把矮秤砣、高竹竿趕走了,最后他也走了,輕輕掩上艙門。
小天躺在床上,思想近日之事,不禁悲從中來。如果他不擅作主張把胡姑娘放走就好了,把他交個小海和鬼王,說不定她還能活命,起碼不會受到這般侮辱。他這一跑,倭人一定把賬算在烏叔、大頭和黑虎頭上,不知道他們會受怎樣的責罰。下步去往哪里?回黑崖嗎,倭人會不會追到黑崖,這下又把小溪連累了。殺害父母的仇人飛天龍還沒找到,此仇不報難以面對泉下的父母。又是一年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到花鳥島,見到青蘿公主——
小天折起身來,試著下床。身上雖然有幾處刀傷,但都不在緊要處,不影響走動。他推開艙門,走上甲板。
好清新的空氣,熟悉的海洋味道!一輪明月掛在天上,海風輕柔。這是一艘兩桅帆船,十幾丈長,三四丈寬,船帆斜掛在桅上,任由船只隨著洋流飄蕩。兩桅之間的甲板上,一群人橫七豎八坐著,飲酒作樂!
一個滿臉胡茬,醉醺醺的漢子,抱著酒壇,仰望明月,似說似唱:“月亮、月亮,嘿嘿,好像一位美麗姑娘,粉粉的臉蛋圓圓的臉龐,何時才能捧起你的小腳,咱倆湊成一隊鴛鴦!”
眾人哄笑:“大胡子又思春了!”
一個十三四歲,精瘦黝黑的小孩從身后拿出一個小鼓,一邊拍鼓一邊唱:“晃蕩、晃蕩,打小別了爹娘,隨船四處流浪,整日拉帆結(jié)網(wǎng),吃著剩菜剩湯。唉,何時才能回到家鄉(xiāng)!”
臭魚佬一把奪過小孩的小鼓:“你這瘦猴,什么時候讓你吃剩菜剩湯了!”瘦猴來搶小鼓,臭魚佬卻抱起小鼓,來到人群中央,邊拍邊唱:“開飯、開飯,早上蛤蜊湯,中午蟶子湯,晚上魚頭湯,把海盜養(yǎng)的白白胖胖,一起殺了獻給天妃娘娘!”
一個高高壯壯,耳朵上套倆大金環(huán)的黑人奪過小鼓:“就知道煲湯,大家都喝吐了。我黑鐵塔來一個。”黑鐵塔猛拍兩下鼓面:“拉網(wǎng)、拉網(wǎng)。”
眾人站起身來,和著一起高唱:“拉網(wǎng)、拉網(wǎng),嘿喲、嘿喲,不怕驚濤惡浪,不懼魑魅魍魎。拉網(wǎng)、拉網(wǎng),嘿喲,嘿喲,用盡全身力氣,鼓起兩個腮幫。拉網(wǎng)、拉網(wǎng),嘿喲,嘿喲,拉起大魚一筐筐,拉起寶貝一箱箱,拉起大魚一筐筐,拉起寶貝一箱箱——”
大家越唱越快,跟著鼓點跳起舞來。
小天被這快樂的氛圍感染了,不覺走上前去。眾人歡喜地將見小天拉入場中,一個接著一個過來敬酒。一會兒功夫,小天就喝得腦袋發(fā)脹、身體發(fā)飄。眾人也胡亂倚靠著,呼呼睡去。
小天起身,來到船頭坐下,月華鋪滿海面。
“南少俠,心情可有暢快一些?”一個喝得微醺,須發(fā)花白的老者在他一旁坐下。
“老丈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小天問。
老者呵呵一笑:“我們采香幫雖然四海為家,知道的事可不少哩。少俠手刃倭奴,著實威武的很。倭奴太過囂張,我們也和他們火并了好幾次。”
小天:“采香幫,采什么香?”
老者神秘一笑:“你覺得呢?”
小天:“降真香、沉香、檀香,還是**?”小天把自己知道的香料都說了一遍。
老者笑著搖頭道:“我們采的這種香,要比這些香珍貴上百倍!”
小天:“那到底是什么香?”
老者瞇著眼睛,一字一頓:“龍涎香!”
龍涎香!小天想起來了,蛟龍湖水怪腹中剖出的東西,云山大師就叫它“龍涎香”,鄭和寶藏里也有一些龍涎香。他只知道這些東西稀有,并沒有過多了解。
小天頓時有了興趣:“這東西真有這么珍貴?”
老者:“一兩龍涎一兩金。而且黃金常有,龍涎香卻難尋。當今的皇帝老兒,動員各地官員給他找龍涎香,一年才能得到十幾兩,你說這東西珍貴不珍貴?”
小天:“皇帝要這東西干什么?”
老者:“少俠有所不知,這皇帝老兒崇信仙道,一心想長生不老。長生不老除了需要修煉打坐,還要服用仙丹。傳說這仙丹以辰砂、**、秋石、龍涎香等物為原料,配以童女的天癸,幾經(jīng)煉燒,才能制成。”
小天聽得似懂非懂:“天癸又是什么東西?”
老者:“就是少女的初潮。所以,皇帝老兒不但要搜集龍涎香,還要選秀,讓各地挑選八到十四歲的女童送到宮中。”
小天:“這么多女童遠離父母,禁錮在宮中。想來日子也不好過。”
老者:“豈止是不好過,簡直是悲慘。不但要受各種責罰,還要被老皇帝、老道士凌辱。”
小天:“怪不得有那么多人要反這皇帝!”
老者:“呵呵,反不反這皇帝與咱關(guān)系不大,倒是成就了我們的好生意。現(xiàn)在,沿海州府的官員都爭著和我們攀上關(guān)系,巴不得我們能多賣給他們一些龍涎香。”
小天:“老丈,我聽說**、檀香這些都產(chǎn)自西洋等國的樹上,那這龍涎香產(chǎn)自哪里?”
老者:“這說法就很多了,有人說它是海上巨鳥的糞便,有人說它是海中仙島上一種樹的樹脂,還有人說來自海底的噴泉。我們國人則認為它是海上巨龍的涎沫,所以叫它‘龍涎香’。總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小天:“哦,原來如此!”
老者環(huán)視周邊,低聲道:“南少俠,你想不想知道它究竟出自哪里?”
小天見老者似醉非醉、神神叨叨,不想駁他的興致,問道:“那老丈您知道?”
老者:“我哪里有著本事。但據(jù)我家老幫主多年調(diào)查,認為龍涎香來自大海獸。一些死在岸邊的大海獸腹中就剖出了這東西。”
小天:“大海獸?”
老者拉長音調(diào):“聽說過摩伽羅魚王嗎?它是大海女神的坐騎,體量之大只有莊子筆下的鯤鵬可以比擬。海上航船遇見它的時候,天上就會出現(xiàn)三個太陽,海上會排列數(shù)座山峰,激流造成的漩渦能將一切吞噬。那三個太陽,其中兩個就是魚王的眼睛,山峰就是它的牙齒。漩渦正是它張開的巨口。遇到它的航船,幾乎沒有生還的機會。”
小天:“海上真有這么大的魚王?”
老者:“摩伽羅魚王可能出自古老傳說,但大海獸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它睡覺時如一個海岬,清醒時如浮動的小島,有著帆檣一樣的尾翼,能深潛海底,也能噴出高高的水柱。我好幾次在海上遇見他們。他們的腹中,應該就有我們朝思暮想的龍涎香。”
小天:“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香如此難尋了!”
老者:“這東西西洋溜山、錫蘭等國不少,想是大海獸吐出后飄在海上,被洋流沖上海灘的。但要在茫茫海灘上找到他們,就需要獨具慧眼了。我們采香幫就是去西洋從番子手中收購龍涎香,當然我們自己也去收集。別看我們這幫人奇奇怪怪,都是找香的高手呢!”
小天:“這倒是一門好生意。不過西洋遠隔萬里,此中也肯定有不少兇險。”
老者:“少俠說的對哩!要和各國的番子打交道,還要防備各路的海盜,最主要的是海上風濤無常,一不小心就身葬魚腹了。所以,這東西才這么珍貴呢!”
小天突然想到,去西洋必然要經(jīng)過亞魯國,興奮問道:“那你們是不是又要去西洋采香?”
老者慚愧一笑:“這個,去不去西洋,那得我們少幫主說了算。我們只是干活的。”
一會兒老幫主,一會兒少幫主,小天聽糊涂了:“那現(xiàn)在船上是老幫主在呢,還是少幫主在?”
老者:“自然是我們少幫主在,老幫主不在的!”說完,老者竟哽咽起氣來。
小天:“老丈為何又悲傷了?”
老者:“唉,提起老幫主,我就情不自禁了。我從年輕時就跟著他干,他待我可是如兄弟一般。我們這老幫主,他這一生,別無他好,癡迷尋香,一直想找到更便捷得到龍涎香的路徑。五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聽說極北的雪國人,會捕大海獸,他就打算去學習捕獵海獸的方法。而且他覺得雪國人既然能捕海獸,那個地方一定會有很多龍涎香。如果能開辟一條新的路徑,那也許比下西洋更為便利。”
小天:“雪國又在哪里?”
老者搖搖頭:“不知道,沒人知道,只聽說在日本國以北,非常寒冷。所以老夫人、少幫主都反對。但老幫主去意已決,誰也勸不住。最終他還是帶著一艘船出發(fā)了,這一走就是五年,杳無音訊。老夫人望眼欲穿啊!”
“老糊涂,你又在胡謅了!”一個聲音從后面上方傳來!
二人扭頭一看,一個青年男子手提著酒壺,從桅桿上跳了下來。老者里面爬起來,叫了聲“少幫主”,然后弓著身跑開了。
男子走近。月光下,小天見他白面方臉,眉目清朗,年紀和自己相仿。
男子拱手道:“南兄,見笑了。這老糊涂只要喝醉,就會把他知道的都講一遍。我父親招的這幫船員,來自沿海各國,沒什么規(guī)矩,您不要見怪。”
小天起身還禮道:“少幫主言重了,我覺得大家很照顧我!”
男子:“那是大家敬您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
小天:“我聽老丈說貴幫是采香幫,請教尊姓大名!”
男子:“別聽他胡說。小可盛榮,家父諱盛復,我家是漳州府的一個商幫,家父迷戀香料,尤其是龍涎香,所以經(jīng)常下西洋采辦,山海間就給了個‘采香幫’的名號。”
小天:“原來是盛幫主,久仰久仰。”
盛榮:“南兄的名號可是傳遍了海上呢。尤其是幽冥島力挫千人斬,近日又大戰(zhàn)倭人,算是為我中國海上英豪出了一口惡氣。”說著,盛榮走近來,坐到老糊涂剛坐的地方,遞過酒壺:“南兄,我們接著暢飲!”
小天不便拒絕,接過酒壺,灌了兩口,問道:“請問少幫主,是誰把我送到船上的?”
盛榮:“南兄恕罪,此人有恩于我家,交代暫時不說與你知曉,到時你自會知道。恩公說,你傷愈后,去留自便。如想去哪里,我可送南兄一程。”
去哪里?小天兀自傷懷起來,天地之大,他一時竟不知要去哪里。盛榮見小天面有難色,忙致歉道:“小弟唐突了,南兄盡可在此停留,愿待多久就待多久。”
小天忙回道:“少幫主誤解了,我只是一時不知去往何處,所有有些惆悵,沒有怪罪少幫主的意思。”
盛榮:“既然如此,就在船上待著,給我們好好講講尋找鄭和寶藏的故事,大家都喜歡聽。”
小天和盛榮一直聊到月沉星闌,才各自入艙睡去。接下來幾日,船順風南下,很快來到漳州洋面。
船泊月港口外,即有盛家的駁船送來補給之物,看情形是要遠航。小天向盛榮問道:“少幫主,如此準備,可是要去哪里?”
盛榮:“南兄,實不相瞞,我準備前往極北的雪國,去尋找家父。”說著,盛榮拿出一包銀兩:“此前路程遙遠,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能不能回來。不方便再款待兄臺了。這是一點心意,望兄臺笑納。”
小天忙推開了銀兩,問道:“去雪國,是不是要經(jīng)過琉球、日本等國?”
盛榮:“是的,我們要一直北行。”
小天:“我也正有北行的打算,去尋找殺害父母的仇人飛天龍。可否帶我前往。”
盛榮喜不自勝:“兄臺如果一同前往,那是求之不得。但此去兇險無比,如果兄臺出了意外,我不好向恩人交代。”
小天:“生死有命,走海之人從來不懼兇險。如果能尋得仇人,為父母報仇,我死而不怨。”
盛榮:“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兄臺襄助。路上兄臺如果找到了仇人,可以隨時下船。”
采香幫又在港中盤桓了數(shù)日,溫暖的南風漸漸吹起,是出發(fā)的時候了。臨行前,盛榮的母親也來到船上送別。得知小天一同前往,老夫人十分感激,千叮萬囑,要盛榮量力而行,不可魯莽行事。盛榮攜眾人祭拜了天妃及各路海神,鼓帆北行。
船行十幾日,過釣魚嶼、黃尾嶼,來到琉球國那霸港附近。那霸港是琉球國最主要的港口,也是中日海上貿(mào)易的重要中轉(zhuǎn)地,船舶輻輳,十分繁盛。盛榮找一僻遠處泊了船,和小天扮作客商,上岸打探消息。那霸港除了本地人,中國人、倭人極多,還有一些安南人、暹羅人、滿剌加人。這些人中,有販運生絲、鐵器、瓷器的海商,也有居心叵測的海盜。幾天打聽,二人得知,海龍幫確實經(jīng)常在此來往,但他們的窟穴十分隱蔽,不知所在。小天本意想留下細細追查,但考慮到盛榮尋父心切,便決意先幫他完成心愿。至于雪國,沒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眾人只知道在遙遠的北方,沒人去過。
繼續(xù)北行,又十幾日,來到日本國薩摩藩轄境。倭人兇頑,盛榮交代船員務要小心謹慎。盛榮和小天依舊扮作客商上岸打探消息。幾經(jīng)打探,得知海龍幫在薩摩藩也有巢穴,由飛天龍的兄弟跳澗龍李槐掌管,飛天龍卻不在此處。小天還意外得知,鬼頭幫已經(jīng)在小海、鬼王等人的帶領(lǐng)下返回幽冥島,其他幫會也各自散去。得知小海安全無虞,小天內(nèi)心安穩(wěn)了些。至于雪國,從一個金盆洗手的老海盜那里得到了一條重要消息:雪國,或許北海夷人知道他們在哪里。
沿著日本國的曲折岸線,采香船繼續(xù)北行,走走停停。進入秋天,北風刮起,航行不再順利。一場暴風直直刮了十幾天,前桅桿的桁桿被吹斷了,采香船只能躲在一個無人小島的背風處躲避。眾人穿上厚厚的棉衣,依舊凍得瑟瑟發(fā)抖,甲板暢飲也無奈取消了,大家都躲在艙內(nèi)的吊床里。終于等到天氣轉(zhuǎn)好,盛榮才下令繼續(xù)前行。又艱難航行了近兩個月,終于望到了陸地。
采香船艱難靠到岸邊,一群毛發(fā)濃密,身著獸皮的野人迎了過來。這應該就是老海盜說的北海夷人了。
夷人將盛榮等人當作從事貿(mào)易的海商,熱情地歡迎他們。盛榮命人將船上預備的絲綢、布匹、瓷器、鐵器等物送給夷人。夷人歡天喜地收下了,然后從村中拿出熊皮、鹿角、魚干等物作為回禮。一個夷人酋長邀請眾人到村子里做客。經(jīng)過慎重考慮,盛榮、小天帶著老糊涂、矮秤砣、細魚竿幾人,隨夷人來到村中。這個小小的村子坐落在山谷之中,厚厚的白雪覆蓋著一切。村子里四處懸掛著獵殺動物的枯骨和魚干,顯得陰森可怖。幾人隨酋長來到一間茅屋,一婦人迎了出來,懷中竟然抱著一個黑熊幼仔。酋長懂一點倭語,老糊涂也懂倭語,可以進行簡單交流。老糊涂問這是什么習俗。酋長介紹說黑熊是他們的保護神,飼養(yǎng)幼熊是為了祭祀熊神。婦人端出自釀的美酒來招待眾人。一番客套后,盛榮就讓老糊涂打聽雪國的消息。
聽到雪國,酋長馬上露出驚異之色:“雪國,你們要去雪國。”
老糊涂:“是的。您知道前去的航路嗎?”
酋長使勁搖頭,用不太熟練的倭語說:“不,不,雪國太遠了,沒人能到達哪里,熊神也不能到達。在我們部族里,流傳著一個古老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北海族人和雪國族人有陸橋相接,彼此往來。但后來因為雪國族人的貪婪,虐殺海中的魚族,惹怒了海神,海神招來大魚,吐出無邊海水將陸橋淹沒了,將他們禁錮在了極北苦寒之地,再也得不到陽光的照拂。此地已經(jīng)是人類所得到達的終點,千萬不能再往北走,那是冰雪女神統(tǒng)治的地方,除了皚皚白雪,大地沒有一點生機。”
老糊涂將酋長的話翻譯給眾人后,大家都感到非常失望。
矮秤砣望著盛榮,小心地問:“少幫主,那咱還要去找老幫主嗎?”
盛榮沉思了一會兒,決然道:“只要船桅沒有折斷,大海還能航行,我絕對不會放棄。”
回到船上,盛榮將所有人召集起來,說道:“大家都是跟隨家父多年的老伙計,也跟著我經(jīng)歷了不少苦難。再往前走,就是極度寒冷的未知之地,不知道會面臨什么情況。此次航行,不是大家的義務,也沒有多少酬金。所以,大家如果不愿前行的,可以留下,搭乘來此的商船返回,盛某絕對不會怪罪大家。”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鴉雀無聲。
臭魚佬站了起來,用臟圍裙抹抹嘴巴:“我不能走,我走了大家就沒魚湯喝了!”
黑鐵塔站了起來:“咱們船的鐵錨,可是只聽我的話,離了我,你們誰能拉得動它。”
細魚竿站了起來:“海上瞭望,誰能比我看的遠啊!”
矮秤砣緊跟著跳起來:“難道只有你能瞭望嗎?我也是瞭望的好手哩,離了我,咱船就少了一只眼睛。”
大家都紛紛站了起來,歡呼著要航行到世界的盡頭。
盛榮意味深長地看著小天:“南兄,你大仇未報,如果留下來,我不會說什么的。”
小天微微一笑:“我還想讓老幫主傳授一些采香的手段呢!”
根據(jù)夷族酋長的建議,眾人在此渡過寒冬,待春日的陽光重新照拂大地,采香船義無反顧地向北繼續(xù)出發(fā)了。風愈加凌冽了,吹得船帆畢剝作響,細魚竿和矮秤砣把能御寒的東西都裹在身上,在高高的桅桿上依舊凍得鼻涕直流。太陽如同一個黃色的幌子,低低的每日打轉(zhuǎn),不能散發(fā)出一點熱量。遠處的陸地上,山林逐漸變成了冰雪皚皚的荒原,除了偶爾幾只覓食的雪狐,再找不到其他生物。采香船艱難前行,遠處漂來的浮冰不時撞擊在船體上。又行數(shù)十日,陸地已經(jīng)看不到了,漫無邊際的洋面上,陪伴這支孤舟的,只有大大小小的冰山和浮冰。一場暴風雪突然而至,一會兒就把桅桿上的帆布撕得粉碎,狂風夾雜著冰屑噼噼啪啪拍打在船上。所有人只能躲在艙內(nèi),聽著外面駭人的嘶吼,任由冷酷的冰雪女神將他們玩弄在股掌之中。暴風雪一直持續(xù)了七八日,天氣才晴朗起來。船員們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雪覆蓋的甲板,慶幸船只沒有打翻。
“大海獸!大海獸!”剛爬上桅桿一會兒的矮秤砣興奮地叫著。在船艏前方,一群巨大的海獸悠閑的巡游著,露出如黑色巖石的脊背,噴出舒丈高的水柱。
“大海獸!大海獸!”所有人都跑到了甲板上,來觀賞這群海神之子。突然,幾只狹長的小舟貼著海面疾馳而來,上面作著一個如圓球一樣的人類。小舟追近大海獸,幾只標槍投了出去,槍頭深深地扎進一支海獸的脊背。海獸警覺起來,紛紛潛入水下。但標槍后面墜著一個大大的浮囊,被潛入水底的海獸拉扯著極速滑行,海面上涌出大片鮮血。幾只小舟循著海面的鮮血,對受傷的海獸緊追不舍。
“雪國人!雪國人!”大家歡呼起來,許多人流下了冰冷的眼淚。
雪國人身材高大、皮膚棕黃、眼睛細長。他們驚異地望著這群天外來客,說著一種聽不懂的語音。盛榮立即命人送上布匹、瓷器等物。雪國人對這些東西端詳了很久,最終還是歡喜接受了,送來許多冰凍的肉類。他們對采香船也十分好奇,幾個膽子大的男子登上船參觀,露出贊嘆的目光。采香船的眾人則贊嘆雪國人捕獵的能力。被獵殺的一只大海獸被拖到岸上,碩大無朋的海獸足有七八丈長,人類在它面前顯得如此渺小。雪國人用彎刀將海獸肉一條條地割下來,均分給每一個人。雪地到處樹立的巨大獸骨,標記著他們輝煌的捕獵歷史。
經(jīng)過幾天試探性接觸,雙方都感覺對方?jīng)]有惡意,交往的膽子大了起來。一天,一個雪國男子站在船邊,雙手比劃著念念有詞,大家猜了半天,覺得他可能是想邀請大家去他家里。盛榮、小天還有老糊涂走下船,隨著男子走進他們的村子。雪國人的屋子如同反扣過來的大碗,是用雪磚搭建的。如此不毛苦寒之地,他們竟能頑強地生存下來,真是一個奇跡。
三人隨男子鉆進一個雪屋,雪桌上燃著一頂油脂等,里面比外面暖和了許多。昏暗的燈光下,一個老人蜷縮在角落里。
“父親!”盛榮撲了上去。
盛榮和老糊涂圍著老人不住呼喚,但他雙目迷離、表情癡呆,沒有一點反應。過了好一會兒,老人的眼睛閃動了一下,嘴唇蠕動,發(fā)出一個聲音:“榮兒!”盛榮的眼淚奪眶而出,緊緊抱住父親:“父親,父親,我是榮兒啊,您認出我來了!”
五年前,盛老幫主不顧一切,執(zhí)意北進尋找雪國。他們走的路線和小天他們走的差不都,但途中更為艱險曲折,經(jīng)歷了暴風雪、觸礁、疾病甚至叛亂等各種考驗,經(jīng)過兩年的跋涉,抵達雪國的時候,老幫主身邊只剩下兩個忠實的弟兄。在這里,他如愿看到了捕獵大海獸的技術(shù),但他尋遍所有海岸,也沒有找到一粒龍涎香。種種打擊之下,他的精神支柱崩塌了。后來,隨他而來的兩個兄弟因不適應苦寒氣候,相繼死去,只剩下他一人。好心的雪國人并沒有拋棄他,而是將他作為同族老人一樣贍養(yǎng)起來。
船上眾人輪流來到雪屋伺候老幫主,喚醒他封存已久的記憶。慢慢地,他辨認出了船上的大部分人,也想起了以往的許多事,但依舊時而清醒時而糊涂。
兩個月過去了,雪國人開始緊張地準備過冬的食物,他們知道,漫長的黑夜和酷寒就要到來了。今年注定不能返航了,眾人從采香船上搬了下來,在雪國人的幫助下,筑起了雪屋。大家也穿上厚厚的獸皮衣,參與到雪國人的捕獵之中,學習撲殺大白熊、海豹等動物,當然,最驚心動魄的還是捕獵大海獸。小天、盛榮等人很快就成了捕獵的能手。白天的時間越來越短,終于,天地陷入了無盡的暗夜中。所有人只能躲進雪屋中,靠追述先輩的偉績和自己的過往來度日。采香船也被冰封在了海面上。
等待,等待,太陽如約而至,重新普照大地。采香船周邊的堅冰開始融化。歸家的日子近了,大家興奮地扯上新帆,修補船體,將食物塞滿各個船艙。在一年溫度最高的時節(jié),大家告別雪國的摯友,踏上漫長的歸程。
前一個月的航行還算順利,大家已經(jīng)能隱約看到此前見過的陸地,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到達北海夷人之地了。但意外還是發(fā)生了。一天深夜,采香船順著呼嘯的冷風急速前進。突然一聲巨響,船體發(fā)生劇烈的晃動。盛榮迅速帶人前去查看,船頭被東西撞了個大窟窿,也許是礁石,也許是冰山,也許是前來復仇的大海獸,總之海水迅速涌了進來。封堵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船體開始高高翹起,加之風浪巨大,傾覆就在眼前。盛榮不敢猶豫,迅速命令大家放下下艇,準備棄船逃生。然而就在這時,老幫主痛苦的記憶又被喚醒了,他嚎叫著在甲板上來回奔跑,呼喊著哪些被大海吞噬的兄弟的名字。一個大浪撲來,將他卷進了海中。
大家慌慌張張上了三只小艇,采香船隨之沉沒。盛榮打量眾人,老幫主和小天卻不在船上。這時,借著微亮的月光,大家看到海面上一個身影艱難向小艇靠近,后面還拖著一個人。那正是小天和老幫主。小天艱難地將老幫主交到盛榮手中,然后用盡全力一頂,將老幫主推上了小艇。盛榮反身要拉小天,一個大浪撲了過來,將小艇和小天隔開了。小艇上的眾人奮力劃槳,呼喊小天的名字,但遲遲沒有回應。
大家頂著風浪,又搜尋了好一會,但始終找不到小天的蹤跡。最后,只能無奈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