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嘆了口氣,皺著眉頭對晴雯道:“我哪里有閑心思串門兒,老太太最喜歡的那頂抹額到底是舊了些,我悄悄與她換了,今日發現,還有些不喜。
你針線上向來拔尖兒,我便描了花樣子,勞你去繡。不拘多少時日,你得空兒了便做上幾針,若是能早些做得了,自是最好。”
晴雯伸手接了,仔細看了看,笑道:“花樣子倒是尋常,或許是針腳處有些巧思,不如我隨你去將那舊了的抹額拿來瞧瞧,說不得就知道和別的差在哪里了。”
鴛鴦一怔,隨即拍手,笑道:“哎呀,果然你是行家,一開口就說到了點子上了。”
晴雯先請她在這里稍等,回屋把抹額收進了箱子里,怕旁人不知道誰再給拿了去,這才跟著鴛鴦走了。
路過隔間時,她悄悄往里頭瞥了一眼,此時里頭靜悄悄的,沒什么聲息,不知里頭兩個人此時又在做些什么。
晴雯不由又抿嘴一笑,許是被鴛鴦的聲音嚇著了也未可知,若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少不得要扒下你兩層皮。
饒是心里頭這樣想著,她卻也沒想要將這事朝上頭報了。
原因無它,她自問一向無愧天地,尚且被王夫人瞧不過眼,攆了出去,此時又何必去告她的刁狀,她得了不是,自己難道就好了?
賈母正午睡,鴛鴦叫她在外間等著,自己輕手輕腳進去,打開箱籠將之前那個舊的抹額拿來遞給她。
晴雯接過來仔細端詳了一回便瞧出端倪,向著鴛鴦招了招手,退到一旁,離著賈母睡覺的地方更遠了些,以免吵醒了她午睡。
“這邊磨損痕跡最重,應就是緊貼著皮兒的地方,若是針腳厚了,難免磨得額頭干疼。我做這個的時候,多留神注意著些就行了。”
鴛鴦湊近了看晴雯指著的那處,歪了頭看,果見與旁處似有些不同。
晴雯怕她不懂,又開口解釋道:
“做這抹額的人很是有些巧思,不是這樣直直的把邊角窩了進去,而是想法子把厚的那處打得薄了,才用極細的針縫了,方不會磨了頭皮,戴著也舒服,怪道老太太喜歡呢。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復雜的事,只是一般人不愿意費這個事罷了。”
鴛鴦佩服地看著晴雯,笑說道:“若不是什么復雜的,怎么偏就你看了出來?這回還多虧了你,若是你得空兒,能早些做出來自是最好的,如今冬日臘月的,老太太上了年紀,受不得頭風。
若是換著別的,又怕她戴著別的不舒服。我還有句話要同你說,只先將這個做起了,少不得我還要委了你多做幾個,好搭了不同顏色的衣裳使用,到時候,你可莫嫌我事多。”
“瞧你說的什么話,難道我在寶二爺房里,就不做老太太這里的活計了?你放心,我們屋子里頭人多,倒不需要我每日里往前去湊。我稍微趕上兩晚上,也就得了。只怕她們又怪我懶,你若聽到了,可要為我辯白上兩句。”
聽著晴雯這般似玩笑說出來的話,鴛鴦卻十分理解,連忙鄭重地應了。
晴雯原是十歲的時候被賴大家買來服侍賴嬤嬤的,因常跟著賴嬤嬤進來,賈母瞧著她模樣生得好,又聰明伶俐,十分喜歡,賴嬤嬤就將她孝敬給賈母使喚,后頭賈母又把她給了心尖兒上的寶貝孫子寶玉。
按賈府的規矩,未成親的少爺身邊不使喚一等的大丫鬟,因此她領著二等丫鬟的月錢,等閑兒也不得有什么活計派到她身上。
無奈寶玉房里還有個襲人,是二爺身邊的一等丫鬟,賈母心疼孫子,特特撥過來照顧他的,名字份例卻還掛在賈母處。
因著晴雯針線好,做事細心,有什么針線上的活兒也常派了她做。
不過晴雯自忖自己凡事妥貼,哪里用得著別人攤派,十回里頭有五六回不買她的賬,慢慢地,竟傳出了憊懶的名聲。
“就算你是寶玉屋里頭的,也是因著老太太喜歡寶玉,才把你放在他屋里伺候,若是老太太這里有著急的活計要煩了你做,你還能往外推不成?你自尋了時間做去,若是有人說嘴,就叫她們來找我。”
鴛鴦如今是賈母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如今她既這樣說了,晴雯自然心里更有底氣,笑著脆聲應了,將手里的舊抹額交還給她,方才回轉。
此時里間的門戶洞開,大紅撒花軟簾悠悠蕩蕩的晃著,寶玉不在屋里,應是又被人給叫了出去。
襲人坐在床邊兒,身旁放著針線筐子,手上拿著繡繃子,繃著一塊畫了“魚戲蓮花”圖案的綢布,卻半日不曾引下一根線。
晴雯打了簾子進來往茶壺里頭續了熱水,又把壺煨在茶爐子上,轉身才要走,卻被襲人叫住。
“方才,你可是聽到了什么聲兒?”襲人放下手上的東西,起身走了過來,臉上紅的像飛了一片霞光。
晴雯大大的杏眼斜著瞟了過去,“你想叫我說聽見什么聲兒?不過是鴛鴦喚我有事,我才過去罷了。”
襲人面色一白,知道她定然是察覺了什么,緊咬著下唇,雙手舉在胸前,將帕子攥出一團褶皺來。
“我,我背上長了個疔子,實在疼的厲害,叫寶二爺幫著瞧上一眼——”
“我知道了。既這么點子事,又何必巴巴兒的同我說,我又不是天上管疔子的娘娘。”
晴雯又想起方才聽到的聲音,忙打斷了她,面上一紅,低聲嗆了一聲,回身撩了簾子出去。
良久,襲人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眉宇間卻泛起愁容。
她同寶玉之間的茍且,定是叫晴雯撞破了去,只是瞧著她這形容,想來應不會四處亂說。
晴雯才要往自己住的屋子里頭去,迎面才留頭的小丫鬟墜兒拎了那般大的水壺,里頭灌的滾燙的熱水,晃著蕩著往屋里去。
看見她,晴雯便想起來了夢里她眼皮子淺偷平兒鐲子那一回,她最是瞧不得這般鬼鬼祟祟不做正事的,不由的氣性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