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和周家從曾祖輩起就是好友,約莫八十年前,兩人一起跟隨初代垚武帝打天下;二世垚哀帝時一切都很和諧,趙家和周家交世家之好。
直到三世永昌皇帝繼位,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永昌帝即位本就倉促,且素來不滿世家三代長存,不同于其父帝施仁政、以天下人以仁。繼位先奪世家之權,磨其棱角,空留其名號。趙家收其先鋒部隊五千人,再收兩千步兵,留三千中后兵力給趙家帶去駐守與蕈鵏交界的潯州。周家八千御都尉司精銳,盡數并入皇權管轄,僅剩八百人可供周家調令。
或是怕功高蓋主,日久生異心,昔日歷經兩代的武將世家大族,一夜之間被拆解的僅剩存在,連自保都成問題。忠心大垚一輩子的兩家為了給新帝一顆定心丸,對此安排毫無怨言,可永昌帝似乎不滿足于此。他要做的是離間世家之間的聯合,不能讓世家之間有聯手的機會。
永昌十一年,皇帝隱瞞群臣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詔,從大垚發往潯州。信上說西域異況,速速赴之界處......雖然駐邊的營地沒有傳回有蕈鵏來犯的消息,但皇命難違,趙家長孫帶著先鋒部隊五百騎,先行探查。
“根據傳回的消息來說,趙家長孫剛踏入交界處,蕈鵏人挑釁一番便以中原人主動來犯為開口,三千人對五百人。第一仗,趙家人輸得慘烈,無人生還。”
聽到此趙玉琸雙手緊攥,指甲都陷入了掌心渾然不覺痛,但是這種痛遠遠不及陳舊記憶的痛。記憶中的兄長跨坐馬背上發絲飛揚、披風獵獵。
趙家長孫——趙文昇,年僅十七,舞象之年,英姿勃發,鮮衣怒馬。校場上一手流云劍,如龍威虎震,游刃皆虛。本是新生代中最可能第一個榮獲懷化中郎將的人選,就這樣經過兩天一夜的鏖戰,五百挑三千,最終隕落在了蕈鵏人的圍攻里。
蕈鵏人步步緊逼,越過邊境線。逼得趙家全族出征,發往朝廷的緊急求援書跑死了五匹馬,兩個人。就這樣縮短在四天內抵達大垚,八天后收到皇帝的回復,言、已通知周家全速整裝出發。可遠在邊疆的趙家不知道的是,求援書還未抵達皇城,在清河鎮就被皇帝的暗衛攔了下來,永昌帝對群臣也只是說趙家未經稟告,擁私軍擅自挑起兩國疆域沖突。此時的周家武將早已被永昌帝調遣南下鎮壓南蠻的叛亂,再回來已是一個月后。
周午澍一回來聽到的就是,趙家不到四千的兵力硬挑蕈鵏三千精銳騎兵,外加七千前線步兵,趙衡赟苦戰數天最后戰死沙場,趙氏家破人亡的消息。
摯交好友就這樣死于戰場,對于周午澍來說是莫大的打擊,十年前兩人還曾約定,待從潯州回來一定要再一起賞中秋的月,登重陽的山。就這樣脫下戎裝進宮面圣,不顧永昌帝的怒火,只身來到潯州,為趙家收尸。
君命難違,為了不牽連周家其他人,周午澍服毒自盡,對外說是無法接受好友的離世,一病不起、藥石無醫。
就這樣,曾經的大世家,一個消亡,一個衰敗。
趙玉琸百感凄涼,身形踉蹌。他望著周聞瀚沉靜的側臉,喉間發緊,不明白為何他現在能如此平靜的說出這些話。“所以......當年祖父接的是密詔?除了皇上,連周家都不知情?”
周聞瀚垂眸,語氣沉的像一汪死水:“是。永昌帝給趙老將軍的密詔,用的是暗紋火漆,只有掌印太監和將軍本人能拆閱。我們后來也沒有找到那封拆出的密詔,應該是老將軍閱后焚毀了。”
“私兵......”趙玉琸喃喃重復著這兩個字,“中原只知趙家擁兵自重,擅動干戈,破壞兩國和談,可誰知道......我們是奉了皇命?”他忽然笑出聲,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祖父當時還對族人說‘等打完這仗,邊疆戰事平息,就能回都城了’,可他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過是皇上手里的蛐蛐,斗不勝便棄之如敝履!”
趙玉琸抹了把眼淚,聲音沙啞,“所以你們才一直盯著我?因為我是趙家的遺孤,你們怕我暴露身份,引來殺身之禍?”
楊瑛拭去眼淚后,重新恢復了她那份多年獨挑大梁的威嚴莊重。“正是。大垚的朝堂,從來都是落井下石的地方。如今你回來,若是被有心人發現你是趙家遺孤,不僅你活不成,連周家都要被牽連。”
她起身朝著趙玉琸走進一步,眼神銳利如刀:“聽我一句勸,明日就帶著你的商行離開京城,回龜茲去。那里遠離朝堂,沒人會追究你的身份,你還能安穩過一輩子。趙家不能再死人了。”
“安穩過活?”趙玉琸猛地抬頭,眼底只剩下熊熊燃燒的怒火,“老夫人,我不是當年那個躲在族人身后的趙玉珠了!我是趙玉琸,是趙家的遺子!我祖父、父親母親,還有族人,家兵,他們死得不明不白,背負著‘叛臣’的罵名,連祖墳都不能入——我怎么能安穩過一輩子?”
他攥緊拳頭,毅然決然。“我要留在京城,我要站在金鑾殿上,把趙家的冤屈說給全天下的人聽!祖父、父親、兄長和所有族人的牌位,必須堂堂正正地請回祖祠!這冤屈,十年太久,該昭雪了。這個責任,我推不掉,也不會推!”
周聞瀚看著他通紅的眼中那簇不滅的火焰,一直平靜無波的眼底,終于掠過一絲極淺的波瀾,那是認同,亦是哀慟。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你知道這有多難。你現在只是個商賈,沒有官職,沒有人脈,連靠近朝堂的資格都沒有。就憑你手里的生意,根本動搖不了什么。”
“動搖不了,我就擠進去!”趙玉琸眼神堅定,“大垚的官,能買能捐,不是嗎?前有鹽商捐官做了知府,后有糧商花錢得了個同知——別人能做的事,我為什么不能做?”
他指著自己的胸口,聲音擲地有聲:“我有玉料,有銀子,我可以捐官,可以買通人脈,哪怕從最底層的九品官做起,我也要一步步擠入這漩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