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錢福坤!領旨謝恩??!”
他猛地反應過來,朝著馬車離去的方向,砰砰砰地磕起了響頭。
額頭與青石板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但他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只有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他知道,這道圣旨,是陛下給他的獎賞。
但他也更清楚,這張通往青云的船票,到底是誰給的。
從現在開始!
他的腦子里,只剩下兩個字。
忠誠!
對陛下忠誠!對元帥大人,更要忠誠!
干他丫的!
從今往后,在這長安城,在這大理寺!誰敢說木元帥半個“不”字!
老子當場就把他連人帶三族,全都移平了!
……
馬車內,氣氛再次變得詭異。
葉衛青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木子于放下茶杯,也看向窗外。
“陛下?!彼鋈婚_口。
“嗯?”
“您說,這算是收買人心嗎?”
葉衛青一愣,轉過頭,他看到木子于那張清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收買人心嗎?
這個問題,沒讓葉衛青的大腦,在這一瞬間,竟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他是一個接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心理學博士,他能解構人類最復雜的精神活動,卻無法解構眼前這個男人。
你收買人心,藏著掖著?。?/p>
你偷偷摸摸地給點恩惠,背地里養些死士,朕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還會夸你一句“有手段”。
可你為什么要當著朕的面,問出來?
就在剛才,就在朱雀大街上,朕,這個名義上的天子,像個傻子一樣,站在你身邊,成了你萬民朝拜的背景板。
現在,你又用這種平靜到近乎挑釁的方式,把這件事攤開在桌面上。
你是在問我嗎?
不,你是在通知我。
通知我,這就是你木子于的能量,這就是你在這座城里的分量。
通知我,你既能讓這萬民俯首,也能讓他們,隨時倒戈。
朕不要面子的嗎?? – _ – ?
葉衛青放在膝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曲起來。
可隨即,他忽然笑了。
“賢弟,你這說的,朕倒像個吝嗇的掌柜?!比~衛青搖著扇子,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趣事,“連這點籠絡人心的本錢,都舍不得出了?”
他巧妙地,將木子于的行為,重新定義為,他這個皇帝的授意。
然而,木子于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
“陛下的恩典,如雨露均沾。臣,不過是替陛下,將這甘霖,引到最干涸的土地上罷了?!?/p>
完美的回答。
天衣無縫的甩鍋。
把所有的功勞,又像一件不值錢的衣服,恭恭敬敬地,又還給了他這個老板。
葉衛青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這個男人,是一座滴水不漏的冰山。你永遠無法從正面,找到任何一絲縫隙。
車廂外的張忠賢,趴在車壁上,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衫。
我的親娘誒!
這倆祖宗是在聊天嗎?這分明是在拆招??!
刀光劍影,步步驚心!
他感覺自己再聽下去,就要因為知道得太多而被滅口了。
葉衛青放棄了。
他知道,在這種關乎大義和權術的言語交鋒上,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
既然正面無法突破,那就……側翼迂回。
“說起甘霖,朕倒是想起來一件事?!?/p>
葉衛青忽然湊近了一些,那張本就英俊的臉上,帶上了一絲戲謔和探究。
“前些日子,朕賞你的那位樂女,用著……還順手嗎?”
來了!
張忠賢的耳朵,瞬間豎得比驢耳朵還直!
這是帝王心術里的經典套路!
敲山震虎,旁敲側擊!
用女色,來試探臣子的心性!
看你是沉湎于溫柔鄉,還是真就清心寡欲,六根清凈!
這個問題,比剛才那個“收買人心”更加歹毒。
說順手,顯得你貪圖享樂,不務正業。
說不順手,那就是駁了皇帝的面子,嫌棄皇帝賞賜的東西不好!
這要怎么答?
張忠賢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當場給木子于寫個標準答案遞進去。
車廂內。
木子于端著茶杯的動作,停滯了一瞬。
也就僅僅一瞬。
他抬起頭,那張清秀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平靜。
“陛下所賜,皆是精品?!?/p>
他先是肯定了禮物的價值,給足了面子。
然后,他話鋒一轉。
“臣已將其安置在府中,靜心習練琴藝,未敢有半分褻瀆?!?/p>
噗!
葉衛青差點一口茶噴出來。
張忠賢在外面,也差點一個趔趄從馬車上摔下去。
這是什么見鬼的回答?!
我讓你去體會人間極樂,你讓她在家里搞業務培訓?
我給你一輛法拉利,你告訴我你把它供在車庫里,每天打蠟保養,就是不開?
這是人能干出來的事?
葉衛青看著木子于那張真誠到不能再真誠的臉,一時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說真話,還是在用一種更高級的方式,跟自己耍心眼。
“哦?只是習練琴藝?”
葉衛青壓下心頭的荒謬感,身體微微前傾,加重了壓迫感。
“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p>
他的臉上還掛著笑,但那笑意,已經沒有了溫度。
“莫非,賢弟是覺得,朕送的人,不夠美?”
“還是……”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
“你府上,已經有了佳人,容不下她了?”
你是在嫌棄我的品味,還是說,你在背著我,藏著自己的私心和軟肋?
無論怎么回答,都是錯。
車廂內的空氣,徹底凝固。
張忠賢連呼吸都停住了。
完了完了,老葉這是要掀桌子?。?/p>
木元帥,你快說句話??!你倒是說句話啊!
然而,木子于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就在葉衛青以為,自己終于能在這座冰山上,砸開一道裂縫的時候。
木子于,開口了。
他沒有回答葉衛青的任何一個問題。
“陛下?!?/p>
“國事為重,臣之私事,何足掛齒?!?/p>
“倒是臣那遠在北地的家弟……”
木子于放下茶杯,那清冷的聲線,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聽聞夫人被擄,心急如焚,不知陛下……”
“可有何良策,安撫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