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燭火搖曳,將葉衛青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
他沒有批閱奏折,也沒有看地圖。
他就那么靜靜地坐著,手里摩挲著兩樣東西。
一樣,是那柄他親手交給木子于的天子佩劍。
另一樣,是那枚代表著至高無上皇權的私印。
潤玉打造,沉甸甸的,壓得他手心發燙。
“吾弟,當為堯舜。”
“朕得卿,如魚得水。”
“朕把這大唐的未來,交給你。”
一句句話,一個個承諾,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
可最后呢?
最后,換來的,是一份寫著“現銀,十兩八錢”的抄家奏報。
“呵呵……”葉衛青忽然低笑出聲,笑聲里,是說不盡的疲憊與自嘲。
“老葉……”張忠賢站在一旁,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也不是滋味。
這兩個多月,他親眼看著自己這個發小,是如何一步步從一個還有些少年氣的現代青年,蛻變成一個真正的,冷酷的,殺伐果斷的帝王。
他知道,葉衛青心里苦。
可這條路,是他們自己選的。
“忠賢。”葉衛青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得可怕,“你說,朕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張忠賢沉默了。
為了什么?
為了國運,為了藍星上的祖國,為了那億萬同胞。
這些大道理,他們都懂。
可這些,能成為心安理得犧牲一個為自己付出一切的“兄弟”的理由嗎?
“老葉,你是為了大唐。”張忠賢斟酌著開口,“木元帥他……他會理解的。”
“理解?”葉衛青猛地轉過頭,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張忠賢。
“他拿什么理解?他人都沒了!被朕親手下令,斬于朱雀門下!尸骨未寒,就被抄家滅族!他拿什么理解!”葉衛青站起身,在御書房里來回踱步。
“現在我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他!看到他在宣政殿上,大罵滿朝文武,看到他在朕面前跪下,說‘所有罵名,臣來背’!看到他……”
葉衛青說不下去了。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任由冰冷的夜風灌了進來。
“朕沒錯。”他對著窗外的夜空,喃喃自語。
“朕是為了這個國家,朕是為了打贏這場國運之戰。”
“犧牲一個人,換來整個國家的安寧,換來大唐的中興,這筆賬,怎么算,都是劃算的。”
“朕沒錯……”
“錯的是這個世道!”
“錯的是那些愚昧的百姓!錯的是那些自私的世家!是他們,逼死了木子于!不是朕!”
他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幾乎變成了咆哮。
張忠賢頭埋得更低了。
葉衛青這不是在說給他聽,也不是在說給老天爺聽。
他是在說服他自己。
可有些事,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的心。
自己這位好大兒,從穿越來第一天到如今的變化,張忠賢都看在眼里。
可他也幫不上什么忙,更談不上開導。
良久,御書房內的咆哮聲,漸漸平息。
葉衛青重新走回龍案前,坐下,臉上又恢復了那副古井無波的帝王模樣。
“起來吧。”
“謝陛下。”張忠賢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為他續上熱茶。
“咱知道,你心里也在怪咱。”葉衛青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
“奴才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葉衛青扯了扯嘴角,“我自己都怪自己。”
他頓了頓,將那柄天子佩劍,重新放回了劍架上。
“傳朕旨意。”
“奴才在。”
“木氏一族,余者……厚待吧。”葉衛青的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
“該給爵位的給爵位,該嫁人的就找戶好人家,讓其挑選。”
張忠賢心中一動,連忙應道:“奴才遵旨!陛下仁慈!”
“仁慈?”葉衛青自嘲一笑,“我要是真的仁慈,就不會坐在這里了。”
他揮了揮手,“去辦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張忠賢躬身退下。
御書房內,再次只剩下葉衛青一個人。
他看著那枚金色的虎符,久久無言。
他知道,自己這個決定,看似是彌補,實則是為了讓自己心安。
可他真的能心安嗎?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從今往后,這條帝王之路,他要一個人,孤獨地走下去了。
沒有了那個為他擋住所有明槍暗箭的“弟弟”,他只能自己,變成那把最鋒利的刀。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小太監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幾分惶恐。
“啟稟陛下!”
“御林大將軍,霍去疾,于殿外求見!”
霍去疾?
葉衛青眉頭一皺。
他來干什么?
難道是……為了木子于的事?
念及此,回憶涌上心頭。
他記得,這個霍去疾,從朱溫手下“跳槽”過來之后,一直對自己忠心耿耿,尤其是在長安保衛戰中,更是身先士卒,立下了赫赫戰功。
更重要的是,他是除了自己和張忠賢之外,唯一一個,見證了木家兄弟,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忠烈之路的人。
他這個時候來,絕不是什么好事。
葉衛青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緩緩開口。
“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