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宗彥臉色陰鷙地換了衣裳,重新躺下時那股意動似乎還未散去,他卻再也睡不著。
巧合罷,聽聞夢與現實相反,可見他實際有多討厭她。
躺了一刻鐘,他似乎覺得還是有些難以忍受,只恨不得把那衣裳扔到火中,燒成灰燼。
二十四年,他確實沒有近過女色,不想也沒空,玉麟軍中治軍嚴苛,他也嚴禁屬下狎妓賭錢,造就了清良軍風。
過往像這般的意動幾乎沒有,行軍打仗,累的倒頭就睡,哪有空想這些。
肯定是他近來休假懈怠了。
思及此,他沒有了睡覺的念頭,一躍而起,修長的骨節抓起了外袍披上。
硯華正在外頭守夜,他依靠著廊檐昏昏欲睡,忽而正屋的門打開,他一個激靈,定睛瞧去。
凌霄侯迎著月華,冷光劃過他如緞的半綰長發。
“侯爺,怎么了?”
寧宗彥攏了攏衣衫:“去教場。”
硯華傻眼了,他看了眼月亮,這大半夜的。
察覺到侯爺的目光,他自不敢違抗命令:“是。”
翌日,倚寒推著崔衡之去老夫人那兒請安,他這兩日精神看起來又好了不少,成日悶在屋中也不太好。
嬤嬤笑著說:“侯爺正好也在。”
倚寒怔了怔,想到了昨晚的“烏龍”,不禁有些尷尬。
今晨聽聞女使說那是刺客闖入了公府,嚇得她有些腿軟,原以為只是尋常小賊,竟是刺客,也是,能闖入護院重重的公府,想來不是等閑之輩。
她還留心了些話,好在那些女使言語中并沒有提及她亦或是有什么奇怪的神情。
可見寧宗彥大概是把刺客闖入她屋內隱去了。
也好,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煩,今晨她去瞧那窗戶時已經還原好,大約是寧宗彥派人暗中修好了。
偏偏是她正在沐浴,被兩個外男撞見,真真是有嘴也說不清。
倚寒咬著唇,莫名厭煩,她沒好氣,害的她昨夜對崔衡之解釋掩蓋費了一番心思。
嬤嬤引著夫妻二人進了暖閣,倚寒登時被撲面而至的熱氣熏的手腳都回溫了。
屋內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正蓋著絨毯,與寧宗彥說話,嬤嬤進屋:“老夫人,二爺二少夫人來了。”
這也是崔衡之回來后頭一回來壽和堂請安,老夫人也有些詫異。
“衡之。”
崔衡之頷首:“祖母、兄長。”
寧宗彥淡淡點頭,什么也沒說,而倚寒同樣打了招呼,只不過對寧宗彥格外冷淡就是了。
“衡之精神氣兒不錯啊。”老夫人笑著說,崔衡之笑了笑,倚寒的針灸確實有用,但他沒說,倚寒的意思也是先瞞著,待有了明顯好轉再告知。
請過安,倚寒便推著崔衡之要離開,寧宗彥也恰巧起了身:“祖母,我也先走了。”
老夫人點點頭:“去吧。”
三人一同走出了屋子,一出門,寒氣重新裹上了身,倚寒貼心地給崔衡之拉了拉衣領,崔衡之則摸上了她的手背,二人相視一笑。
這場景落在寧宗彥眸中,卻莫名刺眼。
她倒是會兩頭不得罪。
也許她對自己死纏爛打的行徑不知對多少人做過,衡之就是其中一個。
還在馮府時她就喜歡同那些個公子哥兒一起玩兒,哄得對方團團轉,后來不知怎的,又瞧上了自己,又想故技重施。
寧宗彥自然不會上他的當。
他腳步未停,徑直越過了二人離開了。
倚寒沒在意他,與馮氏約定的日子快到了,馮氏給了她三日的時間,其余的什么也沒說,更沒有讓她回來提前準備的意思。
崔衡之聽聞后問她贏得可能有多大,倚寒搖了搖頭:“不知道。”
這是實話,前途未卜,她也只是憑運氣去賭,崔叔罵她傻,馮氏這是挖坑叫她往里跳,她還傻乎乎地鉆進去。
倚寒無所謂的當做沒聽到。
……
馮府
馮倚春對馮承禮說:“父親,我們真的要和馮倚寒比嗎?若是……”
馮承禮目光如炬:“怎么你沒把我贏她?”
馮倚春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這怎么可能,女兒我五歲便開始讀醫書,這十幾年從未有一日懈怠,連祖父都說我行醫有天賦,我又怎么可能輸給一個不學無術的劣女。”
“這便是了,你們安心比,不會輸。”
到了約定的那一日,巳時,倚寒準時出現在醫館門口,她一襲煙紫色齊腰襦裙,垂髻落于后頸,肩膀挺直,神色不卑不亢。
今日馮氏的七位同輩全都來了,馮二叔倒是不知去了何處。
馮瞻作為二房長子,理所當然的作為此次的評官:“今日與你比試的是三妹,你可接受?”
馮倚夏臉色冷淡,看都沒有看倚寒一眼,倨傲的說:“快些吧,還有病人在等我。”
她擅辨百草,尋常草藥,只要聞一聞便直是何物,此次二人須得分別在兩間屋子里蒙著眼,自有為二人提供一模一樣的藥材,一柱香內,誰辨得多,誰贏。
倚寒看了眼三堂姐,對方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進了屋。
倚寒隨后也進了另一間屋子。
與此同時,馮承禮上了國公府的門。
“真是勞煩馮大夫上心了,還親自上門送藥。”裴氏引著馮承禮往蘭苑去。
“應該的,令郎身體不穩定,藥吃了也有一段時日,夫人一直沒有反饋,我心頭也放心不下,便冒昧上門。”
裴氏哎喲一聲:“怪我怪我,我兒說近來精神頭頗好,便說不必叫您過來了。”
二人去了蘭苑,崔衡之膝上擺著一個竹筐,他正挑揀藥材,把發霉的都撿出來。
“衡之,快過來,先別干了,馮大夫來了,你趕緊叫他把把脈,瞧瞧身子如何了。”
崔衡之猶豫了一下,還是推著輪椅過去了。
馮承禮指腹把上他手腕的那一刻,臉色微末的變了變,雖說變化微乎其微,可他卻能辨出,他的脈搏,稍稍強勁了些。
他視線陡然銳利,他很清楚,他的藥沒有這么快。
一瞬間,他就斂盡神色,做出了決定。
“二爺脈象竟變強健了,藥看來是有用的,若是能再輔以針灸,想是變化會更好,續命,指日可待。”
裴氏面上浮現巨大的驚喜:“當、當真?”
馮承禮頷首:“自然,這位先生應當也是大夫,夫人也可問他。”
崔長富眼見瞞不下去,自是附和:“是啊是啊,衡之近來確實變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裴氏激動的雙手合十,嘴里絮絮叨叨。
崔衡之卻遲疑,倒是沒想到馮承禮這次不開藥,卻要針灸。
他當然是推脫,言明沒有針灸的必要,當然,被裴氏劈頭蓋臉責怪了一通。
無奈之下,他只得暫時答應裴氏。
安撫著裴氏留在屋外時,二人進來屋,崔衡之不得已之下說了實話,并說明他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針灸,馮承禮聞言沒什么意外。
他心頭頻頻冷笑,就知道這丫頭不安分,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握緊了腰間針包,心頭暗道對不住了,他真的不能叫那丫頭回去。
……
倚寒白布條覆眼系于腦后,挺直了腰身端坐,纖薄的脊背仿若挺立的蓮□□,風吹動她鬢邊的發絲,醫館的大夫藥材放置在她的鼻端下。
她鼻尖輕輕一動,淡淡的藥香飄到了她鼻端。
“黃連。”
“黃連。”
一道柔一道穩,兩道音色分別在屋子里響起。
令有大夫替二人記錄。
“三七。”
“三七。”
香柱的火星一點點落下,馮敘在屋外替倚寒捏了把汗,馮瞻倒是極沉穩,耐著性子等待。
越往后,藥材的氣味越淡,對二人的能力考驗越大。
近尾聲,待大夫再把藥材放在二人鼻下時,已經是幾乎沒有氣味的藥材。
倚寒頓了頓,沉思了一瞬:“決明子。”
令一間:“決明子。”
火星徹底落下前,大夫捏著最后一味藥材叫二人聞,這么頻繁的辨別,難免使得大夫的嗅覺被干擾,加之最后的時間緊、辨別難度高,稍有差池,便會輸。
馮倚夏想也未想:“茯苓。”
令一處,倚寒卻頓住了,好像說不出來似的。
大夫提醒:“寒姑娘,時間快到了。”
倚寒嗯了一聲,而后干脆果決道:“天花粉。”
馮瞻淡淡瞥向香柱:“時間到了。”
馮敘踮著腳恨不得立刻就瞧見二人的輸贏。
兩間屋子的大夫出了門,把手中的紙張遞給馮瞻,馮敘的腦袋登時就湊了過去。
倚寒撩開簾子,對上了馮倚夏輕蔑的目光,她淡淡地移開了視線。
旁的兄姊們圍了過去,聲音高高低低,全是對馮倚夏的肯定。
馮敘從上往下看,驚嘆:“不是吧,前面居然全一樣。”
馮倚夏微微蹙起了眉。
馮瞻也有些不可置信。
“不,最后不一樣。”馮瞻淡淡道。
眾人的目光頓時聚了過來。
馮敘抬頭:“把最后一樣藥材拿過來。”
屋內的大夫聞言便呈上了最后的藥材。
馮瞻視線落在托盤上,臉色難看:“最后的藥材,是天花粉,倚夏,你輸了。”
屋內頓時安靜,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
“真的假的,不會是記錯了吧?”
“是啊,怎么可能。”
馮倚夏瞳孔緊縮,脫口而出:“這不可能,我怎么會輸給她。”
她登時轉頭:“你定是作弊了。”
馮敘立刻跳腳:“你好沒風度,輸不起是吧,這還是倚寒贏了,要是你贏了不知道要怎么嘲諷她,輸了就開始污蔑,二叔母怎么教導你的啊。”
“馮敘,你……”
馮倚夏死死咬著唇,馮倚春亦臉色正肅,倒是她小瞧了馮倚寒。
倚寒笑了笑:“下次不知是何時。”
“三日后。”
倚寒頷首:“好,我會準時來的。”
而后她在眾人異樣的目光里揚長而去。
倚寒腳步輕快,清冷的臉上笑意罕見明艷,裙裾宛如盛放的蓮花,在空中揚起美好的弧度,她越走越快,恨不得立刻飛回公府與衡之訴說這個好消息。
然而當她回了公府,匾額處卻掛起了白綾。
寧宗彥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前,倚寒笑意頓時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