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斟酌著說:“應該是知道的。”
這么重要的事裴氏應當是已經過問了馮氏的意思,得了準允才過來與自己說的。
“你也別怪她,你好好考慮,至于宗遲,你不必擔心,馮氏與裴氏會說服他的。”
她也能理解長孫的抗拒,畢竟馮氏確實不是個安分的,光憑她及笄拋家棄母隨男人一走三年就不體面的厲害。
若不是宗遲身子不好,不愿再起風波折騰,此女是斷不能做正妻的。
且眼下除了馮氏,誰愿意為一個將死之人誕育子嗣呢。
“此事絕無可能。”寧宗彥撂下話便離開了。
蘭苑中,崔叔來后一直在樂呵呵的說些話逗崔衡之,直到他累的撐不住了睡了過去。
崔叔方出了屋,坐在倚寒對面:“怎么樣?這臨安城可有尋到救命的法子?”
倚寒垂頭:“還未,但是我不會放棄的。”
“別逼自己太緊,你也要注意身子。”
倚寒嗯了一聲,轉而同他說起了寧宗彥的腿:“衡之好歹是他弟弟,是血脈相連的血親,他竟如此藏私。”
崔叔聽完后沉思半響:“你的眼神,我信,但像他們這種做將軍要征戰殺人的,到處都是敵人,自己的軟肋絕對不能暴露,一旦暴露那敵人便會想盡辦法攻擊。”
“即便你去試探,他八成也不會對你說。”
倚寒怔了怔,低下頭:“不試試怎么知道呢?崔叔,我等不了了,衡之也等不了了,我真的、真的沒辦法看著他死。”
崔叔嘆了口氣,三年前衡之把這姑娘帶回來時他就知道這是個犟種,認定了的事絕不回頭。
非得撞得頭破血流才肯停。
但她心是極善,這三年,他也是把她當女兒對待。
“二少夫人。”婢女站在院門口遙遙喊,倚寒不喜歡有下人伺候,他們便只過來傳個話。
“門房說有一位婦人要見您,說姓梅。”
倚寒豁然起身,梅?是她母親。
城中醉興樓,倚寒倒了一盞茶推到了對面的美婦面前,婦人瞧著也就三十來歲,面容與倚寒有五分像。
她正眉眼沉沉地盯著倚寒:“你還知道回來,一聲不吭走三年,我還以為你死外面了。”
“沒死,活的好好的,讓母親失望了。”倚寒淡淡道。
梅虞氣不打一處來,滿眸皆是失望之色:“你怎么越發頑劣,比之你堂姐堂兄都差了不知道多少,你還敢私嫁給旁人,我怎么就生了你這個不孝女,若是知道會這樣,當初我不如過繼你堂哥。”
“我怎么就差了?”梅虞剛說完,倚寒就反駁她,眉眼皆是不理解。
“你未曾問過我,便知我差了?母親,為何你總是相信別人的話,卻不曾信我。”
梅虞冷笑:“我信你什么?信你你自幼頑劣,謊話頻出?還是信你厭惡岐黃,不學無術。”
倚寒聞言視線移開:“既如此,母親還尋我做什么,為的就是過來罵我一頓?”
梅虞噎了噎:“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倒是想來問問你你三年前為何離開,你就那么狠心?”
倚寒不自覺蜷了蜷手心:“是女兒的錯,母親可否能容女兒回府見一見祖父。”
她不想再與梅虞糾結這些了,往事一團亂麻,哪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她現在只想見祖父。
“你祖父中風在床,難為你還算有點孝心,此事我得與你二叔三叔商議,若他們同意,你才能見。”
倚寒嘆氣,按照二叔三叔的性子,焉能輕松放她進門。
“聽聞你嫁的夫君是國公府的嫡子?”梅虞問起此事臉色好了不少。
“他病了,這次就不能叫母親見他了。”倚寒聽出她的意思了,淡淡道。
“無妨無妨,我倒是要問你,既成婚,為何三年都未曾誕育子嗣,你身子如何?不若我叫你倚夏給你看看,她擅婦人內癥,為你調理調理身子。”
倚寒一臉失望:“我夫君病重,救命為先。”
“病秧子?又不是你的責任,你這孩子又拎不清了,不若早早與他和離另覓佳婿,女子的好年華就這么幾年,你不通岐黃,無法像你堂姐們一樣,還是要早早為自己打算。”
倚寒死死地攥緊手心,即使已經習慣她這樣,倚寒還是覺得窩火的很。
她若是手中有針,必定扎了她的啞穴,叫她閉嘴。
但自己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她要見祖父,要救夫君。
“家中還有事,我先走了,母親自便,若是二叔同意了,派人來尋我就是了。”
她起身匆匆道,說完便走了。
“唉……怎的還是一副沒規矩的樣子。”梅虞氣的心口疼。
倚寒板著臉回了公府。
“倚寒。”一道柔和的聲音喚住了她。
倚寒轉頭發現是三房的姚夫人,這位姚夫人幾次見她都很寡言,裴氏端莊,崔氏強勢,這位三夫人倒是沒什么脾氣。
“三叔母。”她規矩見禮。
“你現在可有空?我有一事想麻煩你。”
倚寒笑了笑:“三叔母但說無妨。”
“聽聞母親的腿疼痛不已,你給扎了兩針就治好了,能不能也給青玉治一治。”
姚夫人說起來還有些難言:“這孩子一到癸水之日就腹痛不已,藥也吃了,什么法子也試過了,就是痛,上吐下瀉,瞧著我心疼。”
“這好說,我隨叔母去看一看罷。”
“唉好。”
倚寒便隨姚夫人去了她清月居。
給寧青玉診脈后又看了看她的方子:“這次我先給她針灸止疼,藥先別吃了,我回去做一些棗丸,一日兩次,日日吃,下次再瞧瞧。”
是藥三分毒,姚夫人說寧秋玉已經吃了許久的藥了,怪道臉色都有些蠟黃。
她回去取了針,又回來為寧青玉扎針止痛。
姚夫人看著折騰了一天一夜的女兒終于睡了過去,頓時松了口氣。
“倚寒,謝謝你。”
倚寒收拾針:“叔母不必言謝,應該的。”
她告別姚夫人便去了廚房,問廚房要了一籃子新鮮的紅棗,待至蘭苑,便見熟悉的玄色身影坐在院中做木車。
木頭已經削得差不多,零散擺了一地,旁邊放著一張圖紙,男人垂頭時不時瞧一眼。
崔叔不見了人影,大概是覺得不自在躲回了屋。
“兄長。”倚寒進了院,盈盈福身。
她也沒多說話,徑直便進了屋,忽視了寧宗彥陰寒凜冽的視線。
崔衡之正探身去拿旁邊的書,手卻夠不到,倚寒忙上前給他拿了過去。
他拿到書后鼓起了勇氣:“矜矜,不如我們分開屋子睡罷。”
倚寒一愣,沉下臉:“你什么意思?”
“別誤會,我一個大男人……如今殘廢,事事要假手于你,母親說蘭苑總是沒伺候的也不行,喚一個小廝過來近身伺候,你去旁的屋子睡可好?”
倚寒聽了,不悅瞬間消散,心酸漫了上來,忽然就掉了眼淚,崔衡之一慌,手足無措:“別哭別哭,矜矜,我錯了,我、我不說了。”
她理解衡之的自尊心,不愿叫她看到他狼狽的一面。
“我不嫌棄你,莫不是你嫌棄我,笨手笨腳,礙你的眼?”倚寒先發制人。
崔衡之趕緊解釋:“我怎會嫌棄你,你自幼嬌生慣養,怎好做這種活計。”
他又哄了兩句,倚寒才不哭了。
“那便依你所言,白日喚個小廝過來伺候,晚上還是如以往一般。”倚寒退了一步道。
崔衡之點頭:“好。”
他伸手輕輕擦掉她的眼淚:“別哭了,初見你時就是這般哭著的,我那時想,這么好看的姑娘,穿的如此漂亮,有什么難過的事值得哭成那樣。”
倚寒靠在他懷中,更心酸了。
崔衡之摸了摸她的頭,沒什么血色的唇輕輕揚了起來。
寧宗彥面無表情的坐著安裝木車,他一想到祖母說的那些話便覺得被欺騙。
原先還以為她安分了不少,想著如此他也不是不能容忍她。
沒想到她竟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他手下的力道忍不住重了些,結果手中的圓輪竟應聲而裂。
寧宗彥看著地上的碎木,沉沉吐出一口氣。
倚寒出了屋子,看了眼寧宗彥便矮身收拾地上的藥材。
寧宗彥只覺她心機頗深,怕是這些時日一舉一動都有引誘的嫌疑在。
手段拙劣。
寧綰玉又蹦蹦跳跳的來了。
倚寒瞧著她笑:“窗沿上晾著蒸好的芡實糕。”
“二嫂嫂真好。”寧綰玉探身去夠,芡實糕的餡兒是芝麻的,吃起來甜滋滋的,還很香。
“二嫂你手藝真好。”寧綰玉看向沉默的長兄,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長兄,你嘗嘗唄,可好吃了。”
“不吃。”寧宗彥聲音冷硬而寡淡。
“哦。”寧綰玉敏感的察覺他好像有點不太高興,悻悻不再理會,觸他的眉頭。
寧綰玉也不白吃,幫著倚寒收拾藥材,
“好多棗子,二嫂嫂,你這么喜歡吃棗子啊。”寧綰玉蹲在一邊看她剝棗子。
倚寒笑笑:“這是調理身子,補氣血的。”
寧宗彥抬眸,掃過那些棗子,心頭厭惡更深。
倚寒狀似無意道:“這兩日天氣陰沉,瞧著要下雨,一下雨病痛頻發,你也吃點,有益無害,對了,我又做了些藥粉,勞煩你給祖母送去罷。”
她給老夫人治好了腿疾想來這次也不會拒絕了。
寧綰玉聞言啊了一聲,她還不知道倚寒已經給祖母治過了腿疾,她心虛地瞟向寧宗彥:“哦,好啊。”
她進屋把藥粉拿出來遞給了寧綰玉。
目送寧綰玉離開后,她又拿出了另一份藥膏,鼓起勇氣走到了寧宗彥面前。
婦人身段纖細曼妙,珠光白的羅裙隨著她的腳步輕輕晃動。
“兄長,天氣陰寒,你腿上有舊傷,這個膏藥應該能緩解。”柔和似霧的聲線落在寧宗彥耳朵里像是刻意討好裝出來的感覺。
倚寒用了一種相對自然溫和的法子挑破了這個秘密。
這樣他若是惱怒,應當也不會伸手打她這笑臉人吧。
寧宗彥猛然抬頭,臉色難看至極。
他腿上有疾,誰也沒說過,只他的親侍知曉,為的就是杜絕任何人知曉他的軟肋。
她當真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難道以為給點好處他就會答應嗎?笑話。
寧宗彥神情冷漠,瞧得倚寒心頭一緊,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硬著頭皮遞了過去。
砰的一聲,寧宗彥漠然揮手打落,那瓷盞碎了一地,里面的藥膏都灑了出來。
與當年一模一樣的場景,倚寒震驚的看著地上的藥膏,無法理解。
“馮倚寒,你還真是如當年一樣,一點沒變。”寧宗彥口吻嘲弄,眸中鄙夷深深刺痛了倚寒的眼。
他這高高在上的語氣再度叫二人的關系降至冰點。
“你有病吧,就算你不喜歡,看不起,也沒必要這么糟蹋這些東西吧。”倚寒怒氣一瞬沖至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