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宗彥的話與態度仿佛觸碰到了她心底最厭惡隱秘的憤怒。
如三年前一樣沒變?
他好意思提三年前,她做錯什么了?讓他這般對待,即便他厭惡自己,但他也從未明確拒絕過,甚至還偶爾關照。
她也不過是順從心意表明,他若是不喜,體面拒絕,各自安好,豈不圓滿。
一定要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羞辱她嗎?
而今她又做錯什么了,她又沒有死乞白賴的黏著他,亦沒有別的心思,他倒好,不分青紅皂白便發脾氣。
倚寒無懼他的目光,沒有一絲的羞恥與他對峙。
寧宗彥差點忘了,她這些日子裝的柔順、溫婉,真叫他以為她是那般性子了,實則她像尖刺、像荊棘,會扎人。
倚寒問心無愧,自然不怕與他對峙。
但她一邊對峙一邊冷靜下來,腿疾是重要之事,萬不可被一時的憤怒沖昏頭腦,火上澆油惹怒了他。
倚寒見他一副遇到洪水猛獸的樣子,便猜測他大概是又誤會自己對他有意思了,說不定還覺得她水性楊花、紅杏出墻。
倚寒憤怒倏然散去了,只覺得好笑。
她平靜地蹲了下來,蹲下身把碎裂的瓷瓶收拾好,期間鋒利的邊緣劃破了她柔嫩的指尖。
倚寒只是皺了皺眉便恢復如常,她收斂尖刺,平心靜氣解釋。
“不管兄長如何想,我沒有別的意思,腿疾一事我知道是兄長**,不該擅自挑明,冒犯了兄長實屬倚寒不是,日后不會了。”
寧宗彥冷冷看著她,心頭嘲弄之意更重。
作出這副模樣給誰看,她以為自己放低姿態自己就會同意兼祧一事?
他漠然不再理會,倚寒卻沒走,既然都已經冒犯了,何不冒犯到底。
“不過我還是想說,我擅治腿疾,兄長若是不嫌棄,我可以給兄長瞧一瞧,我嘴很嚴的,不會說出去。”她再度示好,可謂是豁出臉皮去了。
寧宗彥抬起眼眸,陰沉的神色如同在看垃圾:“自作聰明。”
言罷他扔下那一堆木頭零件,起身離開。
倚寒深深吸了一口氣,屋內驟然傳來:“矜矜?怎么了?”
崔衡之聽到了外面的隱約的爭執聲已經瓷罐碎裂的聲音,便叫了倚寒兩聲,見她許久不回復便急著想起身。
倚寒匆匆跑進來屋:“我在。”
“方才出什么事兒了?我怎么聽到有吵鬧的聲音。”聲音雖小,但他從語氣中聽出了不對。
“沒事,方才我不小心打碎了藥罐,吵鬧聲應該是附近的婢女們在吵鬧,聲音有些大。
崔衡之神情半信半疑:“當真?”
“自然。”倚寒不想把這些事告訴崔衡之,免得叫他為難。
寧宗彥走了后倚寒以為他不會回來了,結果下午時硯華來蘭苑把那一堆木頭又抱走了,臨走前說:“侯爺說尺寸已量完,待做好木車會叫屬下送過來。”
看來他又對自己避之不及。
倚寒苦笑的想,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兒做的出格,自二人重逢,她沒有一絲一毫逾矩,恪守本分,百般示好。
他為避自己如蛇蝎呢?
倚寒百思不得其解,且觀寧宗彥這架勢,自己好像把他得罪狠了。
倚寒莫名有些沮喪。
寧宗彥離開蘭苑后被正在小徑上的綰玉逮著了:“長兄,這個給你。”
她一如上次把藥包遞給他。
寧宗彥涼涼道:“你自己去給祖母罷,祖母應該不會不用。”
寧綰玉還沒反應過來,他就走了。
而老夫人自從用了那藥粉,腿卻是一日比一日好,沒多久就能下地走動,眾人高興不已,倚寒也趁熱打鐵:“舊傷腿疾不難治愈,祖母若是信得過我,倚寒定萬死不辭。”
殷老夫人神情和煦,剛要說話,寧宗彥便先一步道:“祖母用慣了馮家二爺與倚春姑娘,還是先別輕易換大夫罷,這么多年,到底穩妥些。”
他神色如常,話語卻透露著不信任和瞧不起的意思。
倚寒咬唇,水霧似的眸光只得投向殷老夫人。
老夫人頓了頓:“那便依著宗彥的意思罷。”
倚寒有些失落,但仍然勉強笑道:“愿祖母早日康健。”
裴氏也失望不已,她安慰自己馮氏能得了老夫人親眼已經很不容易,余下的慢慢來就是了,孩子總能懷上的。
她還不知倚寒的真實身份,老夫人想著暫且瞞住,馮家沒有認倚寒的意思,她的過去也不體面,就仍舊當她出身鄉野,少了事端。
倚寒沒有時間把心思放在別人身上,寧宗彥這頭打不通便只能另辟捷徑,她依然日日翻找醫書,手頭的醫書看完了便尋其他的。
馮家的藏書閣搜羅盡天下名書,她祖父更是珍藏了不少已經失傳的藥方。
所以她必須回馮府一趟。
她邊往回走邊低著頭出神,硯華叫了她一聲:“二少夫人。”
倚寒抬起來頭,便見寧宗彥在院中站著,旁邊放著一個木車。
她心頭一喜,快步進了院子:“這便是那木車?”
崔長富也是沒見過世面:“有了這車,衡之豈不是便不必日日窩在屋內,可以出去游走了。”
幾人把這木車搬進了屋,進門前寧宗彥看著這高高的門檻:“把此處鏟平,臺階上鋪好木板,方便二爺出行。”
硯華應聲:“是。”
崔衡之看著那車心頭也砰砰跳動,倚寒與崔長富扶著他上了車,崔衡之顫抖地推轉著木車,圓輪緩緩滾動。
他推著車,前往門邊,瞧見了久違的天際與流動的云,還有高懸的日頭。
這樣的白日他不知還能見多久。
倚寒悄然打量寧宗彥,她發覺涉及到衡之他還是態度很好的。
她不在乎對自己態度怎么樣,只要對衡之好那便還有說話的余地。
“兄長。”她靜靜走到寧宗彥身邊。
端柔的姿態瞧不出那日豎起防備與她對峙的模樣,好像那日是他的錯覺,她本就是這般溫婉女子。
寧宗彥不說話,漠然看著崔衡之的背影。
“事關衡之,弟媳有一事相求。”她放低姿態,稱呼上放的越發恭謹。
“說。”
寧宗彥一向惜字如金,言簡意賅,她也發覺了,凌霄侯不喜旁人與他耍心眼,直來直去就好。
“我祖父重病在床,但衡之的病耽擱不得,我想進馮府,求兄長幫我。”
寧宗彥在馮府來去自由,與馮二叔相熟,他若是愿意幫,自己肯定能進府。”
寧宗彥聞聲果然落下了視線,沉沉盯著她。
倚寒迎面直視,單薄的身軀羸弱卻堅韌,玉帶般的鎖骨從衣襟口延伸而出,漂亮至極。
發絲輕輕拂過臉龐,她眸中沒有任何算計,澄澈如水,仰首凝望。
見他許久未搭話,倚寒有些急:“兄長,求你救衡之。”
寧宗彥別過頭:“明日巳時。”
倚寒知曉他這是答應了,白皙的面容上綻開笑意:“多謝兄長,此事還望兄長替我瞞過二叔。”
她得寸進尺果然惹得寧宗彥面露不快,他就知道她是個順桿兒爬的,若非是因為他弟弟,他是萬不會再與她有一點干系。
至于這其中有幾分是為宗遲,有幾分是要攀附自己,寧宗彥不想去分辨。
也與他無關。
翌日巳時,她安頓好崔衡之,又叮囑好崔長富好好看顧衡之,便出口了門。
側門口一輛寬敞的馬車已經在等她。
硯華微微躬了躬身子,滿眼都是驚奇,倚寒踩著兀凳上了車,雪白的羅裙拖曳在木板上,纖薄婀娜的身姿探入車廂。
她綰了垂髻,彎腰時發絲滑落在肩頸一側,發間很素地插著幾個銀簪,而后倚寒便抬起了頭,神情恭謹:“兄長。”
“你就這樣去?”
倚寒沒想到他會理自己,神情疑惑:“怎么了?”
寧宗彥似是有些無語,掀開車簾吩咐硯華:“去尋一套男裝來。”
硯華得了吩咐便小跑著離開。
倚寒了然,尷尬笑笑:“是我想岔了。”她想著寧宗彥照看著馮二叔,自己鉆狗洞進去也行。
硯華很快便尋來一身男裝:“二少夫人,這衣裳是新的,您放心穿。”
倚寒接過衣裳,有些為難的看著他,她總不好抱著衣裳回蘭苑去換吧,這男裝的來處該如何解釋呢?
寧宗彥也覺出了棘手,而后起身下了車。
車簾垂下,倚寒咬唇匆匆換起了衣服,衣裳與硯華身上的衣服款式相近,幸而時下民風開放,男女大防不是那般苛刻。
雪白的衣料被她隨手放置在了一邊,裸露在外的皮膚像是雪白的珍珠,在這陰暗的車廂內白的晃眼。
一晃而過的瞬間,她套上了衣服,低頭系著衣帶。
寧宗彥在車外靜靜站著,耳邊是令人煩躁的衣物摩挲聲,不能再明顯,他想忽略,卻仿佛在撞擊自己的鼓膜,越來越明顯。
不耐與抗拒滋生,明知道她對自己心懷不軌,卻偏偏礙于親弟弟無法拒絕,寧宗彥沉沉吐出一口氣。
“我好了。”輕柔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寧宗彥轉身上了馬車。
探入車廂時,鼻端的幽香恍然濃烈了幾分。
婦人正在綰發,素白的雙手攏于腦后,那衣袖大約是游有些寬大,順著瑩白的皓腕微微滑落,那抹白就在余光中晃啊晃的。
她把全部青絲束于頭頂,用銀簪固定,鬢角垂落的發絲微微勾起,倚寒局促的拽了拽衣服,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她的衣裳疊好了放在一邊,寧宗彥目不斜視,但那香氣似乎越發濃郁。
寧宗彥合理懷疑又是她的新手段,送藥不成便成了香料、換衣。他就知道,只要給她機會,她就會順著桿兒爬,妄圖接近自己,乞要子嗣。
不知羞恥。
墻頭的紅杏簡直伸出了二里地。
硯華驅使馬車很快,鞭子重重摔在馬臀上,然后馬車往前一傾,倚寒沒坐穩,摔向一側,她冷不丁一抬頭,便對上了寧宗彥陰冷的視線,不明所以,他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