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吊在繩上?
怎會有如此可怕的事……
林嬤嬤每說一句,就像柴堆里加了一把火,田歲禾通紅的面頰就快熟透,她捂住臉打斷了:“嬤嬤別說了……用不著這么多?!?/p>
林嬤嬤憨厚地笑,“這不是看娘子不知道,想賣弄賣弄見識嘛!”
林嬤嬤先行退下,田歲禾拿起冰涼瓷杯在雙頰上壓了壓,才鎮下臉上的熱。鄉野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田歲禾是個勤勞孩子,一天不干活就內疚,因此很小的時候起,她就喜歡夜晚、雨日和冬日,這些時候可以心安理得地閑著,不必因為懶惰而自責,可現在她害怕天黑。
越怕,天黑得越快,月亮似乎也跟她過不去,咻咻咻,咻咻咻,不一會就攀到了柳梢頭。
那位陌生公子穩重的腳步聲出現在寂靜的廊下。
田歲禾飛快環視了一圈屋里的陳設,窗臺、桌子、憑幾、圈椅、還有軟絨絨的地毯……林嬤嬤說那都是用料極好的家當,最耐用的是那張紅木飯桌,她可以放寬心地使。
可田歲禾還是無法想象,桌子是吃飯的地方,她坐上去豈不是把自己當盤中的佳肴?
腳步聲靠近,田歲禾強按下從榻邊跳起的沖動,用綢帶遮住眼,遮住她快從眼里的軟弱和羞恥。
她照例起身,用主動幫他解腰帶掩飾她的緊張。
之后田歲禾沒有和前兩回一樣主動躺下,陌生公子略有遲疑,雙手克制地按住她肩頭要推倒她。
田歲禾從遲疑中醒神,忙避開他的手并搖搖頭。
陌生公子會錯意,竟轉身離開。田歲禾急急勾住他的衣擺。
“你誤會了!”
田歲禾紅著臉,磕磕絆絆地解釋:“我的意思是……待會,我不想躺著,我想、想站著?!?/p>
田歲禾語焉不詳。宋持硯雖沒經驗,但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也聽過形形色色的事。
他準確地領悟了弟婦的意思,但明白不代表不意外。
田氏在他印象中一直是安分守己的、保守的,此次答應為三弟延綿子嗣也是出于對亡夫的情誼。
按理,她不會主動也不想主動在其中尋求樂趣。
宋持硯發覺他并非看懂她。
他許久不曾動,看樣子是被她大膽的話驚訝住了。田歲禾慌忙解釋:“不是我想,是林嬤嬤說,那樣……就能更好吃進?!?/p>
宋持硯便明白了。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田歲禾透過朦朧的綢帶看到他的動作。她垂著頭,照著林嬤嬤教的走到桌子前,背對著桌子站定。
料想他比她更沒經驗,她站在桌前,背對著他解釋道:“其、其實跟平時差不多……就是翻個面兒,你應該也還能找到吧。實在不成,你就摘了遮眼的東西,反正我背對著你,屋里黑漆漆的,你別怕啊……”
她口吻緊張但比白日官衙前撞見他時要更從容。
宋持硯清正的眉宇攏起探究,探究自己,也在探究田氏。
有時他真不知道田氏究竟算不算膽小保守。若不膽小,為何但凡碰到一個人都無比拘謹。若是膽小,卻有晾曬在她和三弟窗前的幾片腸衣和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還有今夜她的舉動,雖知是林嬤嬤的提議,但她并不抵觸。
不是深愛三弟么?
為何如此坦蕩,是她的深愛摻假。還是她對三弟的情意超乎凡俗,即便與別的男子親近也不會損及她對亡夫無上的專一。
宋持硯捏了捏眉心。
這也并非他該好奇的,何況她是亡弟的遺孀。
擺正即將脫軌的探究欲,他按部就班地解開她的系帶。
田歲禾站著等了好半晌,腳下落了一塊布,背對著外人的感覺很令人不安,想到上回難以容忍的存在,她小腿開始發抖。
緊張地等了半日,卻發覺他并不熟練,又開始到處找尋。田歲禾想幫忙,他冰涼的手碰上來,輕輕拿開了她的手,輕易就尋到了。
但有了新的阻礙,她站著且背對他,不好辨別。
田歲禾回想著林嬤嬤說的要領,背要往下塌一些,這樣才能露出更多,方便看清。可要那樣翹著好難為情?。∷綍r在外人面前放個屁都怕被聽到響,還要一點一點地慢慢擠出來。只能跟上次一樣咬牙欺騙自己,這是阿郎,她在阿郎面前總是自在的,別說放出聲,平時他們倆還會比比誰的更久、更響。
把他當作阿郎就好了。
田歲禾緊咬牙關鼓足勇氣,尾巴一點點地翹起。
但還是尋不到,宋持硯只好暫且摘下縛眼的腰帶,橫豎田氏背對著他,她又縛著眼睛。
摘下束縛,稀薄月光映照,宋持硯眼前白光一晃。
三弟遺孀的身后曇花綻放。
男子清冷目光沉沉。
*
林嬤嬤快變成貼在窗上窗花了,白日教給娘子后她就后悔了,大公子那樣克己復禮的秉性,說不定只想循規蹈矩、板板正正地來。
會不會反感啊?
擔心宋持硯不配合,今夜她又忐忑貼在窗上聽聲。
娘子的聲音從窗內傳出,聽方向是在檀木桌前,小娘子溫軟的聲音照舊很輕,怯怯的,讓人聽來心里直顫:“……還要再高一些么?!?/p>
大公子不想暴露身份,自不會回應,娘子軟弱的聲音更沒底氣了:“那……這樣呢?”
大公子還是沒反應。
會不會不高興了,畢竟讓大公子答應配合已是逾越了那位的底線,還要……林嬤嬤坐不住了,唉!早知道不該為了避免夫人的責罰跟娘子一道瞞天過海的。
屋內傳出聲音。
咚!
林嬤嬤被嚇了一大跳。
老婆子在府里這么久,從未見大公子動氣,故而著實震撼,震撼到緩了下才敢繼續聽。
這一聲之后就沒了別的動靜,大公子依舊平穩。
時辰也跟之前一樣,不多不少,恰好兩刻鐘。宋持硯推門而出,步調跟以往一樣有條不紊。
但回到院中的宋持硯卻沒有林嬤嬤想的那般心無旁騖,因為中間有過細微的波動,他許久無法平靜。
任憑田氏如何大膽,方才他都不應該亂了分寸。
哪怕僅是那一下。
*
大清早,鄭氏喚田歲禾去。
昨夜還是跟之前一樣恍然如夢,田歲禾神思飄游,到抄手回廊,酸痛的腰肢讓她醒轉。
之前阿郎沒輕沒重,給她留下了不怎么美妙的回憶。陌生公子的存在感更強烈些,好在他人穩重,也不會讓人太難受,也因為緊張忘了她在做什么,上次就做了場夢似的。
因而昨夜她才不算很緊張,以為每次都會像做夢一樣。
可是想多了。
沖撞的那一下,她的魂兒都要飛出去。即便后來的兩刻鐘他謹重如初,可還是比上次難以忍受。
田歲禾伸手揉腰,扭頭看到回廊盡頭出現一道清如玉樹的影子,正是她那位大伯哥。
田歲禾面對他總會沒有緣由地怕,他估摸著也要給鄭氏請安,她遠遠就提前躬身請安。
宋持硯會在擦肩而過時說一句“不必多禮”,或者“嗯”一聲再冷淡地點頭,可這次田歲禾猜錯了。
他直接繞道。
空空的回廊上陷入安靜,田歲禾雖莫名其妙,但也暗暗慶幸。不用跟他說話,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被田歲禾視為冷面羅剎的宋家大公子往反方向走。
李宣很納悶地跟上:“公子,今日不去給夫人請安了?”
“不了。”宋持硯徑直出府。
可李宣記得大公子今日未有公事,莫非因為田娘子?
和弟婦碰個面,說幾句又不是什么違背禮節的事,但大公子一身君子骨,他自己有一套比世俗和家規要更涇渭分明的禮節。
省了次跟冰塊臉的問候,田歲禾腳步很輕快。
很快到了鄭氏的房中,鄭氏親切問起昨日的游玩。
田歲禾預先組織了一大堆話回應鄭氏,生怕辜負鄭氏的初衷。
才聽了幾句鄭氏就沒耐心了,雍容地打斷她:“你這孩子整日悶在府里,是該多出去走走,歙縣這地方并不復雜,日后想出去逛不必知會我,找林嬤嬤說就好。”
田歲禾才發現鄭氏只是在走過場,并不需要她分享見聞。
她“哦”了聲,把準備好的一大堆逛街感受收起來,一心配合鄭氏展示她身為婆母的“妥帖”,鄭氏每說一句,她就乖乖應上一句。
差不多了,鄭氏揮揮手里帕子,打算讓她退下。
陳嬤嬤過來了:“夫人,大公子方才派人來說,稱臨時有事要出門,今日不能來給夫人請安?!?/p>
鄭氏方因為當了會好婆母舒展的面容又聚起擔憂。
近日長子還是照舊請安,但她卻感覺他們母子之間多了一道隔閡,這道隔閡并非因為讓他與田氏行房的要求,而是出在他們母子這里。
愁緒再起,鄭氏也不想想太多,把剛要放走的田歲禾叫了回來,笑著道:“他不來了才好,歲禾你陪我再說一會話吧?!?/p>
田歲禾知道鄭氏的“說一會話”是鄭氏自己說,她只需聽著。
鄭氏算她半個東家,她自然以做工的態度配合,田歲禾嘴笨,最害怕說話,在鄭氏這她不必多說,只需給幾句回應,相比陳嬤嬤的如臨大敵,她倒很適合這活計。
鄭氏的話以嘆息開頭。
“硯兒跟舲兒這倆孩子雖都是我生的,但兄弟倆截然不同,舲兒小時候調皮,但嘴也最甜,一口一個阿娘哄得人心花怒放?!?/p>
田歲禾印象中的阿郎也的確如此,像山頭初升的明日。
“硯兒卻是相反的,這孩子天資聰穎,自小沉穩,從未有半分差錯,外人有口皆碑,艷羨我有個好兒子??晌铱傆X得他與我母子并不親厚,隔著座越不過的冰山。”
這話也合乎田歲禾印象中的宋持硯,若說阿郎是初生的日頭,宋持硯就是山頂上經年不化的雪。
“他啊,活得像一道戒尺,偶爾失去分寸,也是一剎那的功夫……”
鄭氏只是隨口一感慨,田歲禾卻想起與宋持硯毫不相干的昨夜。昨夜那陌生公子就跟鄭氏描述的一樣,最開始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變得兇悍,又深又狠,田歲禾以為他是壓制不住本性,但他立馬克制了。
就跟鄭氏說的一樣,哪怕是失控,也只一剎。
夜里面容模糊的陌生公子跟宋持硯那張清冷的容顏重合。
田歲禾心一顫。
林嬤嬤說,鄭夫人找了一個跟阿郎長得幾分像的人。
難不成……
田歲禾快被這猜測嚇出淚。
她懲罰地掐著自己的腿肉,面色也在一剎間變了。
田氏的心思一向寫在臉上,鄭氏如何看不出來,疑心田歲禾察覺到了什么端倪,她答應長子不得讓田氏知曉此事,而田氏又不像是心思縝密的模樣,到時長子只會覺得是她這母親告知了弟媳,母子嫌隙更深。
鄭氏停下倒苦水,迅速收起情緒,“哎,我也能體諒,那孩子識大體,顧大局,一心建功立業,近日為了公事忙到夜半三更才回府,昨夜還是凌晨才歸來?!?/p>
田歲禾腦袋里的雷鳴聲減弱了,她有理由懷疑鄭氏是故意說這話掩飾,可昨日路過園子,她碰到李宣,李宣就感慨大公子太忙,今夜怕是又不能回府了。
那應該不是他。
是啊,怎么可能是他?
那樣知禮周正的人,只怕鄭氏剛開口就會被拒絕。
田歲禾放了心,鄭氏也放了心,一樁事壓過另一樁,她暫且沒了訴苦的需要,放田歲禾回了去。
田歲禾在廊下遇到了府里管事,“有客找娘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