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東利一直在等另一只靴子落地。
他不喜歡過節,尤其是中秋節和過年。
林家一大家子,兄弟姐妹多,這兩個節日,親戚們總要聚在一起吃飯。
人多的地方難免有攀比,有攀比就有人勝利,有人勝利就有人受傷害。
他總是受傷害的那個。
他辭了體制內的工作,下海做生意,結果生意也沒做好,編制也沒了,雞飛蛋打兩頭空。
每一次家庭聚會,誰都可以“教”他做人,誰都可以埋怨他。
輪到他敬酒的時候,沒有人會站起來,年歲比他大的平輩不站起來就算了,連小他十來歲的小舅子,也不站起來。
林又紅從不幫他說話,只會雪上加霜,冷言相向。
他受夠了這一家子。
現在,這窩囊的局面再也不會有了。
這是林又紅去世后的第一個中秋。
他帶著兒子,拎了兩盒月餅去丈母娘家。
一大家子人,一見他們父子倆,男的都沉默了,女眷則開始哭。
余東利煩不勝煩,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
陪著丈母娘抹了一會兒眼淚,當然,他是不哭的,他哭不出來。
他只是默默的坐著,聽那些女眷哭。
熬了兩個小時,他終于逃離了林家。
干脆連兒子也留在姥姥家,他一個人回家,耳根子清凈。
下了樓,摩托車就停在樓下空地上,跟眾多摩托車擠在一起。
他在離自己摩托車三步遠的位置,停下了。
這幾天,他一直關注著自己的摩托車。
時刻注意著,是誰接近了自己的車,誰碰過自己的車。
他甚至給自己的車廂蓋加了把鎖。
就連夜里,他也故意把車停在不固定的地方,然后用望遠鏡從樓上窺視。
夜里只睡兩三個小時,導致他頭昏腦脹,情緒很暴躁。
窺視了幾天,沒發現什么異常。
“那個人”似乎知道他在窺視,連個影子都沒有。
但此刻,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后廂蓋的鎖,沒了。
這兩個小時,他一直在林家,被一幫親戚纏著,聽一些沒有營養的安慰的話。
沒辦法關注摩托車的情況。
他調整好情緒,打開摩托車后廂蓋。
一片白紙,靜靜的躺在頭盔里。
靴子終于落下,他心里很淡定。
拿起紙片,依然是一張出貨單,正面是白紙黑表格。
背面,寫著一行潦草的字:
南環路食品園9號倉庫,18號下午6點。兩萬。放在9號倉庫門口的木板上,立即離開。
他把紙疊起來,塞進褲兜里。
腦子里徐徐展開一張地圖。
南環路,食品工業園。
還挺會找地方。
那里要修一條繞城高速,這兩年一直在騰退。
應該騰得差不多了吧。
這次,他要早點兒去。
占個先機。
他倒要看看,這個王八蛋到底是誰,敢跟他故弄玄虛。
……
……
下了一場小雨。
下午下起來的。
毛毛雨,像針一樣,綿綿密密的扎在大地上。
余東利吃完午飯就去了南環路。
他謹慎的在食品工業園附近轉了好幾圈。
食品工業園是個倉儲物流園,里面以前是車間和倉庫。
現在果然已經騰退完了。
前年開始,說是要建繞城高速,但是商戶都騰退完了,結果市領導班子突然大換血,高速的事就這樣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到現在也沒最終敲定下來。
入目一片荒涼,無人看管。
外墻豁了好幾處口子,墻上隱約用紅漆或黑漆噴著“拆”字。
大門也已經拆了。
他沒有從大門進去,而是謹慎的從一處豁口進去。
下著雨,他穿著黑色雨衣,雨衣里藏著一把大扳手。
進了園區,里面荒草叢生。
廠房的窗戶都拆了,露出一個個黑乎乎的洞。
每個廠房的側面山墻上都有標號。
一路往里走,繞了一大圈,才找到9號倉庫。
9號倉庫是所有倉庫里最破的,墻體倒塌了一大塊,像是剛開始拆,就停工了。
倉庫門口扔著幾塊破木板,似是什么箱子拆下來的,已經風化得很舊了。
一路之隔,就是8號倉庫。
他從窗戶里跳進去,來回走了幾次,找了個合適的角度,以便于觀察9號倉庫。
找好了觀察點,他走出去,從懷里摸出一個黑色塑料包,放在9號倉庫門口的木板上。
里面包著兩捆錢。
兩萬。
然后,他又轉身進了8號倉庫,隱身在昏暗里。
他才不會那么聽話的離開。
四周靜的可怕。
小雨綿密,悄無聲息的下著。
空氣又陰又潮。
余東利窩在一個墻角,搬來幾塊磚,壘了個臨時坐椅。
就這樣,三點,三點半,四點,五點……
手表的指針,一絲不茍的在表盤上爬行。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余東利像一個耐心的獵人,靜靜的坐在角落,盯著9號倉庫的門口。
靜籟中,他的聽覺變得十分靈敏。
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
五點半了,天陰沉沉的,天空也暗了下來。
周邊開始有一些鳥的聲音,小蟲的聲音。
突然,一陣摩托車的聲音撞進耳膜。
他機警的站起來,貼在墻角,支起耳朵,看向9號倉庫的門口。
摩托車的聲音越來越近,在這靜籟而荒涼的園區越發顯得突兀。
很快,一輛藍色的三輪摩托遠遠駛過來,開車的是一個男人,穿著軍綠色雨衣,雨衣的帽子遮住了臉,看不清。
三輪車斗里拉了很多東西,用防雨布蓋著。
車子停在9號倉庫門口。
開車的男人坐在車上,拿著小靈通打了好幾個電話,好像沒打通。
然后他下了車,徑直走到9號倉庫門口,放錢的地方。
彎腰拿起了錢。
余東利握緊手里的扳手,往門口貼了過去。
只見那人打開塑料袋,像嚇一跳似的,把塑料袋猛的捂在懷里。
四下張望,見周遭沒人,又把塑料袋打開,把兩捆錢拿出來看了看,還抽出幾張對著亮處照了照。
然后把錢收起來,開始卸貨。
那個身影莫名看著熟悉,但雨衣寬大,又看不出來是誰。
那人掀開車上的雨布,搬下來幾袋貨物。
白色的袋子,好像是面粉。
他把貨物整齊的碼放在9號門口。
好像出汗了,那人伸手摘下雨衣的帽子,并警覺的四下看看。
就在那人回頭的一瞬間,余東利的瞳孔驟然緊縮。
媽的!原來是他。
好好好,這孫子真是活膩了。
他給林又紅喝的東西,一直放在店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孫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
大扳手藏在雨衣袖子里,他握緊大扳手,從8號倉庫的窗戶里邁出去。
天空陰沉,四下昏暗,周強按捺住激動的心,把最后一袋面粉卸下來,碼放好。
一轉身,三步之外一個黑影,嚇得他一個激靈,心臟差點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