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前。
會議還沒開始,客戶正在陸陸續續進場。
門口的簽到處熙熙攘攘。
瑞林的工作人員大多都在門外迎客,中層領導在會場內跟各自熟識的經銷商寒暄。
高層領導在一旁的小會議室,會見重量級的大經銷商。
祁之海就在這里。
會場正中有一個大舞臺,舞臺背景板是一個巨大的電子屏。
一會兒所有上臺演講的人,他們的PPT文件都會投映在大屏幕上。
舞臺右下側擺著一張大桌子,上面放著幾臺多媒體機器。
機器拖著長長的黑色連接線,通向大屏幕。
桌子前坐著一個小伙兒。
他是酒店的多媒體工作人員。
就在剛剛,今天的演講文件都已經交給他,就保存他面前的電腦里。
陸小夏穿著一身藍灰色小西裝,脖子里掛著一個工作證。
她走到小伙子跟前,拿出一個U盤,彎腰對小伙子說了句:
“祁總的文件剛才重新修改了一下,麻煩您替換一下。”
小伙兒也沒多想。
畢竟這個女人脖子里掛著瑞林的工作牌,穿著瑞林的工作服。說話彬彬有禮的,看著很舒服。
他接過U盤,插在電腦上。
U盤里只有一個文件,跟祁總助理剛才交給他的文件名都一樣。
《讓老虎飛起來——瑞林地板年度營銷規劃和扶持》
他拖動鼠標,把U盤里的文件直接替換了剛才的舊文件。
還不忘把U盤拔下來還給那個姑娘。
“謝謝!”
“別客氣。”
陸小夏做完這些,攥著U盤轉身離去。
她在會場最后排的角落,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她摘下脖子里的胸牌,裝進包里,又脫下西服外套,隨手搭在一個椅背上。
現在看上去,她穿著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完全是一個參會的賓客。
又打開手機,撥了個號碼,對著里面說了句:
“成了。你可以走了。”
電話那頭是何美佳。
她在樓下。
畢竟瑞林有人認識她,尤其是祁之海身邊的人。
往年瑞林的招商會是她一手操辦的,甚至祁之海演講文件的撰寫,都是她親自操刀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
會議的每一步進程她都門清,多媒體機器在哪里,該怎么跟工作人員溝通,她比誰都清楚。
工作牌,去年的她還有好幾個呢。
她詳細的跟陸小夏講了要怎樣混進去,多媒體工作臺在哪里,應該找誰,怎么說話才會不讓人生疑。
她是陸小夏的場外指導。
至于U盤里的文件,陸小夏也沒費什么功夫。
賀敏出院在家,她得點空就去探望,陪她聊聊天,給她做點吃的。
昨天她又去了一趟,中間找借口說是要用一下書房的電腦。
書房的電腦,平時祁之海偶爾用用,祁天周末回家也會用。
賀敏當然不會不同意。
陸小夏根據文件日期,一下子就在電腦上找到了祁之海的演講文件。
她把文件拷貝走了。
交給何美佳,何美佳對文件進行了加工。
剛剛,工作人員替換掉的新文件,就是何美佳加工過的。
按原計劃,文件替換完她就該離場了。
但是她還沒有見識過大企業的招商大會是什么樣的。
她想學學,積累點經驗。
也許以后自己開招商大會時用得著。
當然,也不排除她單純就想看著祁之海出丑。
會議開始了。
先是**OSS上臺致辭,無非是些歡迎感謝的話。
然后按會議議程,第二個環節是老經銷商表彰和回饋。
頒獎杯,發獎金,還搞了個鬧哄哄的砸金蛋環節。
氣氛變得熱烈起來。
又半個小時后,祁總上臺,為大家講解新一年的品牌規劃和扶持政策。
陸小夏抬眼看著大大的、明亮的舞臺。
祁之海健步走上舞臺,手里拿著PPT控制筆。
他面帶微笑,看上去溫文爾雅,氣定神閑。
“各位老朋友、新朋友們,大家好,歡迎家人們來到瑞林,我是瑞林的營銷總經理祁之海!”
如潮的掌聲響起,他揮著手向臺下致意。
“過去的一年,是瑞林高速增長的一年。感謝大家的厚愛,瑞林的每一分成績都與各位的支持分不開,我代表瑞林對大家致以最真誠的感謝!下面我為大家講解本年度的品牌戰略規劃。”
又是掌聲如雷。
祁之海一抬手,PPT打開了第一頁。
他接著往下講,講品牌在過去一年的成就,在未來一年的規劃。
舞臺右側的那個工作人員配合得很好,時刻跟他的演講同步,翻動著PPT。
十幾分鐘后,他講到公司為主打產品拍了一支新廣告片。
下一頁,是一個視頻。
臺下的工作人員點開了那段視頻。
哪有什么廣告片。
視頻里,一個男人光著上身。
視頻質量不太好,看不太清,但在場的都是成年人,只看動作也知道視頻里的人在干什么。
臺下瞬間一片靜寂,3秒過后,如水沸騰,嘩聲一片。
視頻還沒有停,臺下的工作人員還沒反應過來,依然注視著臺上的主角。
也不能怪這個工作人員,他還以為這是廣告片創意。
緊接著,是聊天記錄截圖。
其中重要的部分都被紅色的圈圈標注了出來。
“廣告服務費40萬,按咱們先前說好的,合同額的10%留給您。”
臺上的祁之海臉色驟變,他驚慌失措的按著手里的控制筆,但是視頻好像不受控制一樣,繼續自動播放。
又是一段限制級視頻。
祁之海迅速從舞臺上跑下來,臺下他的助理也從驚愕中反應過來,沖到了舞臺右側的多媒體工作臺前。
手忙腳亂的想把PPT關掉,可是關閉按鈕像是失控了一樣,鼠標點上去什么反應也沒有。
視頻依然在外放,聲音糜爛。
遠處的陸小夏此刻在心里想,事成之后,得請江一南吃個飯,這小子不愧計算機高手,不知對視頻做了什么手腳,這視頻一旦點開就只能播完了才自動結束。
最后,還是工作人員,拔掉了電腦連接大屏幕的線。
大屏幕黑下來。
場內變暗了,聲音也沸騰了。
但“吁”聲一片。
祁之海腦袋像被炸爛了 樣,已經失去了應急的能力。
他一直在想,文件是怎么回事,自己今天早上在路上還看過,一切正常。
但祁之海不愧是祁之海,他迅速跑上臺,再次拿起話筒。
“家人們,瑞林這兩年市場做得太好,惹得同行嫉妒,所以才用這種方式黑我們,請大家擦亮眼睛,我們一定會查清楚這次事故背后的人,給大家一個交待!我本人無條件接受瑞林紀檢部的監督。”
他下意識的看向第一排正中間的**OSS,老頭子臉黑成了鍋鐵。
但姜還是老的辣。老頭子拿起話筒,轉身對著觀眾席說道: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祁總這兩年做得太好,得罪了太多同行,總有人給我寫匿名信舉報他,今天還居然借這么重要的會議抹黑他。瑞林紀檢部一定會嚴查,下面會議繼續。祁總就脫稿講吧。”
祁之海穩了穩心神,再次開口。
然而,狀態已經不在了,觀眾的注意力也散了。
他又講了十分鐘,脫了稿子,磕磕巴巴,了無生趣。
臺下的陸小夏已經悄然離開。
……
招商會的后半場,祁之海沒有參加。
瑞林公司內部有個紀檢部,他被紀檢部叫走了。
在紀檢部喝了一下午的茶,他招了跟致真廣告的所有合作內幕。
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種錯覺,對PPT動手腳的人,其實手下留了情,沒有把陰陽合同的事曝出來。
畢竟拿點廣告公司回扣,在哪家企業都算正常。
那點回扣總共也沒幾個錢,退回去就行了。
如果那個人把那份采購原材料的陰陽合同曝出來,他就徹底完了。
這么多年,那么多錢,公司不會放過他。
他也不想把錢還回去。
他清楚的記得,那段視頻最后還有四個字:
“未完待續……”
媽的!
什么意思?
難道還有后手嗎。
那一刻他對何美佳殺心熾盛,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陰魂不散,真是小看她了。
交待完廣告回扣的事,他就給大老板發了短信,認錯,道歉,停職。
先把態度亮出來,博點同情。
**OSS年輕的時候曾經跟著他的木匠父親當學徒,所以當初才帶著他一起下海。
但是現在,他能感覺到,那點情份也被消耗得不剩什么了。
所以,他得趕緊另作打算。
晚上十點多,紀檢部的人放了他。
他想,老頭子對他還是有點殘留的情份的。
以往公司抓貪腐,紀檢部查完一般都會直接送派出所。
他還能回家。
但是那句“未完待續”讓他心神俱顫。
關鍵敵人在暗處,這次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了他的PPT文件,下次就難保不會把陰陽合同的事直接發到大老板郵箱里。
十一點多,祁之海回到家里,他像斗敗的公雞一樣,灰溜溜的。
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家里一片安靜,黑乎乎的。
曾經不管他多晚回家,家里總是亮著一盞燈等他。
他去了賀敏房間。
賀敏已經睡了。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好幾天沒見過賀敏了。
他早上起床上班的時候,賀敏出去散步了。
他晚上回家賀敏已經睡了。
住在一間房子里,一天都見不到一面。
也只有周末兒子回家,一家人才會坐在一起吃飯。
大病初愈的賀敏被祁之海叫醒,一臉不情愿的坐起來,偎在被子里。
“你干什么?我一個病人,醫生讓我我好好休息!”
“阿敏,把這個簽了。”
祁之海把兩份離婚協議放到賀敏面前。
賀敏一臉疑惑。
“公司出了點事,咱倆先離婚,當然,是假離婚,我凈身出戶,等風波過了,再復婚。”
賀敏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
陸小夏說祁之海會主動跟她提離婚,凈身出戶的那種。
她還不信。
沒想到陸小夏算得這么準。
她早就不想要這個男人了,嫌臟。
幾年前得知祁之海跟小秘書搞到一起后,她就有種感覺,像是自己的貼身物品,被人用了一樣。
她想扔了。
陸小夏問她,是舍不得祁總嗎?
她都笑了。
她是舍不得男人嗎,她是舍不得錢。
一切牽絆,不過是為了家產。
不離婚,就不用析產,家庭財產都是孩子的。
真離了婚,一半家產就要便宜了別的女人。
她守著這個家,就是為兒子守著家產。
但現在,她沒聽錯吧,祁之海要凈身出戶。
祁之海這么摳門的人,會舍得凈身出戶?
跟祁之海過了二十年,年輕的時候覺得他的摳門是優良品德,真摳到自己頭上,才知道屁的優良品德,他單純就是個葛朗臺式的男人。
她翻到離婚協議最后兩頁,果然,名下的房子存款車子,他全部放棄。
但是——
祁之海又拿出一份補充協議:
“還有這份財產贈予協議,咱倆都得簽了才能生效。咱家的財產先轉移給我媽和小天,風波過去了再轉回來。”
“憑什么?”賀敏一下子就火了。
搞來搞去,原來他把財產全給了老太太和祁天,她,原配合法的妻子,一個子都沒有。
祁之海理直氣壯,哄勸道:
“給我媽不是一樣嗎,我媽百年以后,錢還是小天的。”
“你還有妹妹呢!你妹妹如果爭財產的話……”
祁之海打斷她的話:
“她不可能!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憑什么繼承媽的財產。阿敏,這都是暫時的,之雅根本就不會知道媽名下有財產。就是先轉移一下,等我把手頭上的事處理完,咱們再復婚,簽吧。”
賀敏借著臺燈,又把所有條款仔細讀了一遍。
沒簽。
她決定明天找陸小夏問問。
“我要睡覺,明天我仔細看完再簽。”
祁之海心力交瘁,也沒說什么,只好去睡了。
他哪睡得著。
他從紀檢部出來,他就一直打何美佳的電話。
他要找到這個女人,給幾十個耳刮子。斷他財路,毀他前途,這種女人該打!
倒反天罡了,以前都是何美佳天天打電話纏著他,或者賀敏奪命連環Call。
可恨的是何美佳的電話根本沒有人接。
發短信也不回。
躺在床上,他又撥了十幾通電話出去,依然沒人接。
他在心里把這個女人祖宗八代問候了不知多少遍,終于體力不支,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