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沒散盡,白未晞就醒了。西屋的窗欞上糊著層薄紙,晨光透過紙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她起身時,聽見柳月娘在灶房忙碌的動靜,燒菜碰撞的叮當(dāng)聲,混著柴火的噼啪聲,格外真切。
走到灶房時,柳月娘正踮著腳夠灶臺上的陶罐,罐口結(jié)著層白霜,里面裝的是鹽。她的胳膊伸得筆直,指尖剛要碰到罐沿,腳下的木凳卻晃了晃,嚇得她趕緊扶住灶臺,鬢角的碎發(fā)都汗?jié)窳恕?/p>
“我來吧。” 白未晞走過去,抬手就把陶罐取了下來,遞到柳月娘手里。罐底的鹽粒結(jié)了塊,得用筷子敲才能散開。
柳月娘接過陶罐,拍了拍胸口, 她往鍋里撒了把鹽,水汽騰起來,模糊了她的眉眼,“這鹽快見底了,鹿鳴上回出山才換了些回來,不過也快了到下次出去的時候了。”
白未晞沒說話,只是看著灶臺上的瓶瓶罐罐。裝油的瓦罐只剩個底,倒出來時得晃半天才能滴下幾滴;墻角的藥簍里,只有些曬干的艾草和蒲公英,連治療風(fēng)寒的紫蘇都沒有。她想起前幾日林青竹淋了雨咳嗽,柳月娘翻遍了藥簍也沒找到像樣的藥材,最后只能用生姜煮水給她喝。
早飯吃的是菜羹,里面摻了些野菜碎。柳月娘喝著喝著,忽然捂住嘴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好半天才緩過來,眼角沁出些淚。“老毛病了,一入秋就犯。” 她笑著擺擺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山里潮,往年這時候,我爹總會去采些川貝回來,今年……”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低頭攪著碗里的糊糊,不再言語。
白未晞知道,柳月娘的父親前兩年病逝了,家里再沒人替她操心這些。她望著窗外的青山,山尖隱在霧氣里,像浸在水里的墨畫。那里藏著無數(shù)草木,或許有能換鹽換油的東西。她記得鹿鳴說過,再過五天就是他每月固定出山的日子。
吃過早飯,柳月娘去溪邊洗衣。白未晞?wù)f要去東山走走,柳月娘叮囑她早些回來,還塞給她個麥餅:“墊墊肚子,山里的露水重,別沾濕了衣裳。”
接下來的幾日,白未晞每日都往東山去。進(jìn)山的路被晨露浸得松軟,她的腳步很輕,目光掃過路邊的草木,專挑那些藏在石縫或密林里的藥材。先是在一片背陰的坡地發(fā)現(xiàn)了紫菀,開著細(xì)碎的紫色小花,根部入藥能治咳嗽,她小心地用石塊刨開周圍的泥土,避免損傷須根。又在陡峭的巖壁上找到幾株當(dāng)歸,葉片像羽毛似的舒展著,根部粗壯,斷面帶著淡淡的油光,是年份足的好貨。最后在一處潮濕的石洞里,發(fā)現(xiàn)了幾株鐵皮石斛,莖稈肥厚,泛著青綠色的光,這東西在山外的藥鋪里,能換不少錢。
臨到鹿鳴出發(fā)的前一天,白未晞已經(jīng)采了滿滿一簍草藥。她把紫菀和當(dāng)歸分開捆好,石斛則用草繩串起來,掛在簍邊,像串碧綠的玉墜。陽光透過樹葉照在草藥上,帶著清苦的香氣,比城里藥鋪的味道干凈多了。
這天鹿鳴正在院里收拾行裝,竹筐里已經(jīng)放好了要去換的山貨 —— 幾張鞣制好的野兔皮,還有些曬干的山菌。他盤腿坐在青石板上,用篾條把山貨捆結(jié)實,忽然看見白未晞背著半簍草藥走來,手里的篾條頓了頓,眼里閃過些驚訝。
“這些…… 是你采的?” 鹿鳴放下手里的活計,站起身時膝蓋 “咔” 地響了一聲。他走近了些,捏起一株當(dāng)歸打量,忍不住咂舌,“這當(dāng)歸的根須,比我上次在山外藥鋪見的還好。”
白未晞把藥簍遞給他:“換些鹽和油,剩下的…… 看看能不能換些川貝。” 她想起柳月娘咳嗽的樣子,聲音低了些,“月娘需要。”
鹿鳴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你倒是細(xì)心。這些草藥能換不少東西,別說鹽油,給月娘扯塊布做件新棉襖都夠。” 他把草藥小心翼翼地倒進(jìn)自己的背簍里,用草繩捆結(jié)實,“放心,我明兒一早就動身,定給你換些好鹽回來,再尋尋上等的川貝。”
“路上小心。” 白未晞看著他把草藥和山貨仔細(xì)分層放好,補(bǔ)充道。
鹿鳴拍了拍背簍:“這條道我走了十幾年,閉著眼都能摸到山外。”
白未晞回到柳月娘家時,柳月娘正在曬被子。她把被子放在大石板上,用木槌輕輕敲打,棉絮里的灰塵簌簌落下,在陽光下飛舞。看見白未晞回來,她笑著揚了揚手里的木槌:“今天日頭好,把你那床被子也曬曬,晚上蓋著暖和。”
白未晞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去西屋抱被子。抬眼便看見柳月娘昨晚咳嗽時用的帕子晾在繩上,上面沾著些淡淡的血跡,像朵沒開的紅梅。她的腳步頓了頓,心里忽然有些發(fā)緊,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