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月娘夫婦和那頭僥幸撿回性命的騾子送回村,安置妥當后,白未晞并未在村中多做停留。那層曾經阻礙她感知的屏障已然消失,山坳深處那股腐骨般的陰寒怨氣,清晰無比地指向它的源頭。
她再次踏入風雪,手中的“夙愿”傘緩緩撐開,風裹挾著的雪花在飄到傘的范圍內時再難寸進,直直下落。她回憶起在趙閑庭那里看過的書里關于凍骨精的記載。
《荒異志·北境篇》有載:“凍骨精”,非生非死,乃極寒之地,人畜凍斃后,怨念郁結不散,汲陰寒之氣,附于殘骨之上所化。其性如冰,貪婪陰冷,尤嗜活物陽氣精血。形無定,常為翻滾白霧,內蘊冰針無數,觸之則血肉僵凍,元氣頃刻被奪。所過之處,冰霜嚙噬,草木皆僵,留有黑鬃狀寒。
循著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怨毒寒氣,白未晞很快便找到了凍骨精的藏身之處——山坳最深處一個背陰的冰蝕洞穴。洞口垂掛著參差不齊的冰棱,宛如惡獸的利齒。
尚未靠近,一股混合著絕望哀嚎的極寒旋風便從洞中撲出,卷起漫天雪沫冰碴。
“你竟敢追來!”凍骨精的尖嘯在洞穴中回蕩,比風雪更刺耳。那團人形白霧再次涌現,但似乎凝實了些許,霧氣中心,隱約可見一塊懸浮的、不斷散發著灰敗死氣的暗沉骨玉,正緩緩旋轉。那骨玉透著一種鎮壓、禁錮亡魂的邪異力量,顯然是它剛剛尋得、用以對抗白未晞這“同類”的依仗。
“你的陰氣……如此純粹……吞了你,我必能凝聚真形,再無需躲藏!”凍骨精的聲音充滿了貪婪與癲狂,它已將白未晞的僵軀之源視作了大補之物。洞穴內的溫度驟降,無數冰針在其霧狀身體中加速旋轉,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
白未晞靜立風雪中,麻衣布衫裙擺微動,神情是一貫的淡漠,仿佛對方那滔天的怨念與狂言只是耳畔微風。她甚至沒有去看那塊對尋常尸魅鬼怪或許有奇效的鎮魂骨玉。
她的沉默與無視,徹底激怒了凍骨精。
霧團猛地膨脹,帶著碾碎一切的寒威和無數尖嘯的冰針,如同一張巨大的白色羅網,朝白未晞當頭罩下!那塊鎮魂骨玉灰光大盛,道道死氣如鎖鏈般率先纏向白未晞,欲將她定在原地。
也就在這一刻,白未晞動了。
手腕微抬,“夙愿”傘倏然飛出。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種近乎絕對的“剝奪”。
傘面旋轉,直接迎上了那撲來的灰光死氣與森然冰針。預想中的碰撞并未發生。所有觸及傘面的東西,無論是那鎮魂骨玉發出的灰光,還是足以洞穿金鐵的冰針,乃至凍骨精撲來的霧狀本體——都在接觸的剎那,發出了細微卻令人心悸的“滋啦”聲。
“生殺予奪。”白未晞輕聲道。
凍骨精那狂妄的尖嘯瞬間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駭慘嘶!
它感覺到一種無法抗拒的、霸道至極的力量正通過那看似普通的傘面,瘋狂撕扯、抽取著它存在的根本!那并非簡單的能量抵消,而是最本源的掠奪!
它的怨念、它的寒氣、它凝聚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精魄碎片,乃至構成它形體的那些哀嚎亡魂殘力,都如同百川歸海,又像是被無形巨鯨張口吞噬,不受控制地涌向那把旋轉的綠傘。
傘面邊緣,泛起一層淡淡熒光,掠奪來的龐大陰寒怨力,在觸及傘身的瞬間,便被傘中蘊含的更深邃力量徹底轉化、提純,化為一股精純至極、冰冷死寂的陰煞尸氣,涓滴不剩地融入白未晞體內,卻未能讓她冷漠的表情產生一絲波動。
那塊被凍骨精視為憑依的鎮魂骨玉,首當其沖。在“夙愿”傘展開的領域內,它的灰光迅速黯淡,死氣鎖鏈寸寸斷裂消散,本體上更是蔓延開無數裂紋,“啪”的一聲輕響,爆碎成一把毫無靈性的骨粉,被風雪卷走。
凍骨精驚恐萬狀,想要后退,想要逃離。但它發現自己仿佛被粘在了那張旋轉青綠傘面上。它的霧狀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透明。
“不……這是什么……饒……”它的慘嚎變得斷斷續續,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
僅僅兩三個呼吸間。
那原本張牙舞爪、兇焰滔天的凍骨精,最后的殘余霧氣被徹底抽盡,最后一聲哀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斷了喉嚨。
洞穴內外,風雪依舊,但那蝕骨的陰寒和怨毒之氣已蕩然無存。
“夙愿”傘輕輕合攏,傘尖點地,白未晞任由雪花落在身上,沒有一片化的。
“回去了。”她輕喃一聲,起身離開。
風雪很快抹去了她來過的痕跡,仿佛這片山坳從未有過什么精怪,也從未有人來過。唯有那徹骨的寒冷,似乎比之前少了幾分怨毒,多了幾分天地自然的純粹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