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浸透了青石縣的街巷。
林越縮在街角的陰影里,檐角滴落的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襟,帶來一陣寒意。他已在此蹲守了兩個時辰,目光始終鎖定著不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宅院——張府。
自黑風崖歸來后,他便將重心放在了監視劉忠身上。那崖洞中的符號與玉佩印證了走私的猜想,可光有猜想不夠,必須抓到現行。劉忠作為張萬貫的左膀右臂,又是兇案的關鍵嫌疑人,他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藏著破局的線索。
更夫敲過三更梆子,張府側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林越立刻屏住呼吸,將身體壓得更低。只見一個瘦高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溜了出來,頭戴氈帽,帽檐壓得極低,正是劉忠。
他沒有騎馬,也沒帶隨從,腳步匆匆地拐進了城西的方向。林越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靴底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幾乎聽不到聲響。前世跟蹤逃犯的經驗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保持三十步的距離,利用房屋拐角、樹影交替掩護,呼吸放輕,目光卻始終黏在目標背影上。
劉忠走得極快,專挑僻靜的胡同穿行,幾次在岔路口停頓,像是在確認是否有人跟蹤。林越早已預判到他的警惕,提前躲進墻根的陰影里,借著月色斑駁的光影隱匿身形。直到劉忠第三次回頭確認無人,加快腳步鉆進一條更窄的巷子,林越才敢繼續跟上。
城西多是廢棄的貨棧和倉庫,平日里鮮有人跡。越往里走,空氣中的霉味越重,夾雜著老鼠逃竄的窸窣聲。劉忠在一座爬滿藤蔓的倉庫前停了下來,左右張望片刻,從腰間摸出一把黃銅鑰匙,插進了銹跡斑斑的鐵鎖里。
“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林越的心猛地提了起來,迅速矮身躲到隔壁倉庫的斷墻后。這倉庫比周圍的更顯破敗,屋頂塌了一半,露出黑洞洞的椽子,正好能透過縫隙看清對面的動靜。
劉忠推開倉庫大門,一股混雜著桐油和金屬的氣味飄了出來。他沒有點燈,借著月光摸索著走了進去,門只掩了一半,留著道兩指寬的縫隙。
林越等了約一炷香的時間,確認周圍再無他人,才貓著腰摸到倉庫后墻。后墻有個破洞,是被頑童掏出來的,正好容一人鉆過。他趴在地上,透過破洞往里看——
倉庫里堆著數十個木箱,碼得整整齊齊,占去了大半空間。木箱用厚實的梧桐木制成,邊角包著鐵皮,上面印著“張記商行”的字樣,卻沒有標明貨物名稱。劉忠正蹲在最外側的木箱前,用一把小撬棍撬動箱蓋,動作謹慎得像是在拆什么精密的機關。
“吱呀——”箱蓋被撬開一道縫,劉忠探頭進去看了看,又迅速蓋好,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借著從門縫透進來的月光飛快地寫著什么,嘴里還念念有詞:“……三號箱,數量沒錯……”
林越的心跳開始加速。這些箱子絕不是普通貨物。張萬貫的商行主營綢緞茶葉,哪用得著這么厚實的木箱?更不會藏在這種廢棄倉庫里。
他悄悄挪動身體,換了個角度,試圖看清箱內的東西。就在這時,劉忠忽然站起身,轉身走向倉庫深處。借著他轉身的瞬間,林越瞥見了那道未蓋嚴的箱縫里,露出一抹暗沉的金屬光澤,形狀像是……箭簇?
“毒弩?”林越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趙猛曾提過,西域有種淬了“腐骨散”的弩箭,見血封喉,是朝廷明令禁止私藏的違禁品。難道張萬貫走私的,就是這東西?
王二柱的死,會不會就和發現了這些違禁品有關?
無數線索在腦中交織,漸漸形成一張清晰的網。林越深吸一口氣,決定冒險靠近,拿到確鑿證據。他記得前世辦走私案時,最關鍵的就是找到實物證據,否則對方一句“普通貨物”就能搪塞過去。
他繞到倉庫側面,那道兩指寬的門縫成了最佳觀察點。他剛要湊過去,里面突然傳來劉忠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催什么催?貨都在這兒,錯不了!等風聲過了再運……”
像是在跟人說話?林越心中一驚,連忙縮回頭。難道還有同伙?
他貼著墻根屏住呼吸,聽著里面的動靜。除了劉忠的腳步聲,再沒有其他聲音。過了片刻,才聽到劉忠又嘟囔了一句:“那姓林的小子真是個麻煩……等處理完他,再跟老東西算賬……”
林越瞳孔一縮。姓林的小子?說的是自己?看來劉忠已經察覺到他在追查,甚至動了殺心。
就在這時,倉庫里的腳步聲朝著門口走來。林越暗道不好,劉忠要出來了!他左右掃視,發現倉庫角落堆著一堆廢棄的麻袋,連忙沖過去,掀起最上面的麻袋鉆了進去。
麻袋里裝著干燥的谷殼,帶著股陳腐的氣息,正好能掩蓋他的氣味。他透過麻袋的縫隙往外看,只見劉忠鎖好倉庫門,將鑰匙揣回懷里,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轉身匆匆離去,腳步比來時更快,顯然是急著回去復命。
直到劉忠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林越才從麻袋里鉆出來,拍了拍身上的谷殼。他走到倉庫門前,試著推了推,門被鎖得死死的。剛才劉忠撬箱子時,他注意到最外側那個箱子的鎖扣有些松動,或許能從那里下手。
他從腰間解下鐵尺,這鐵尺是捕快制式,前端被他磨得有些鋒利,正好能當撬棍用。他將鐵尺插進鎖扣縫隙,用力一撬——
“咔吧”一聲輕響,鎖扣開了。
林越推開箱蓋,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比剛才聞到的更濃烈。箱子里鋪著黑色的絨布,整齊地碼著二十把弩箭,箭桿是特制的烏木,箭簇閃著幽藍的光,顯然淬了劇毒。箭桿上刻著細小的西域文字,與他在黑風崖撿到的貨箱碎片上的字跡一致。
“果然是違禁弩箭!”林越心頭劇震。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支箭,借著月光仔細觀察,箭簇上的光澤并非金屬本色,而是一種暗沉的藍,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竟感到一絲冰涼的麻意。
“腐骨散……”他低聲道,連忙將箭放回箱內。這種毒藥霸道無比,哪怕只是皮膚接觸,若不及時處理,也會潰爛入骨。
他需要證據,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險。林越環顧四周,看到倉庫角落有個破陶罐,里面裝著些干燥的泥土。他靈機一動,從懷里掏出塊干凈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點弩箭上的粉末,用泥土混合包好——這粉末能證明弩箭淬了毒。
又從貨箱內側刮下一小塊木屑,與黑風崖撿到的木片比對,紋理和漆色完全一致,證明兩處的貨箱同屬一批。
做完這一切,他將箱蓋復原,鎖扣也小心地扣好,盡量不留下翻動過的痕跡。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倉庫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不止一個人,而且正朝著倉庫走來!
林越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是劉忠去而復返?還是他的同伙?
腳步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說話聲,是兩個男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痞氣:
“忠哥說的就是這兒?我瞅著不像藏好東西的地方啊……”
“少廢話,忠哥讓咱們來盯著,別讓野狗闖進來。聽說這批貨金貴得很,出了岔子,咱倆的腦袋都得搬家!”
是張府的護院!林越暗道不好。他剛才只顧著找證據,竟沒注意到外面還有人接應。
倉庫里空蕩蕩的,除了那堆木箱,根本無處藏身。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其中一人伸手就要推門。林越急中生智,一個箭步沖到倉庫深處,鉆進了最里面一排木箱后面。
這排木箱堆得極高,幾乎頂到了屋頂,中間留有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林越屏住呼吸,將身體貼在冰冷的箱壁上,心臟“咚咚”地跳著,幾乎要沖破胸膛。
“吱呀——”倉庫門被推開了。
“喏,就是這些箱子,忠哥說看好了,別讓人靠近。”一個粗啞的聲音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另一個聲音不耐煩地說,“咱們就在門口守著,進去干嘛?里面一股味兒。”
“也行,反正忠哥也沒讓咱們搬東西……”
兩人在門口嘀咕了幾句,竟沒有進來,只是將大門又推開了些,一人守在門左,一人守在門右,看樣子是打算在門口值守。
林越松了口氣,后背卻已被冷汗浸濕。他被困住了。這兩個護院守在門口,他根本無法出去,一旦天亮,就會被發現。
更要命的是,他注意到這兩個護院腰間都佩著刀,站姿穩健,呼吸悠長,顯然是練過武的,至少也是煉皮中期的水準。以他現在煉皮初期的實力,加上對方人多,硬闖絕無勝算。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面的天色漸漸泛起了魚肚白。林越靠在箱壁上,大腦飛速運轉。硬闖不行,只能智取。
他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目光落在了倉庫頂部的橫梁上。這倉庫是老式結構,橫梁粗壯,間距也不算太遠,若是能爬上去,或許能從屋頂的破洞逃出去。
但橫梁離地面足有三丈高,而且布滿了灰塵,顯然很久沒人上去過。更重要的是,爬上去的動靜很可能會被門口的護院發現。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幾聲雞鳴。守在門口的兩個護院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其中一人打了個哈欠:“都快天亮了,能有啥事兒?我去旁邊撒泡尿,你盯著點。”
“快去快回,別偷懶!”另一人說道。
腳步聲漸漸遠去,只剩下一個護院的呼吸聲。
林越知道,機會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運起《鐵布功》的基礎心法,將氣血集中到雙腿。這具身體雖只煉皮初期,但經過這幾日的修煉,力量和敏捷都比常人強上不少。他像一只靈貓,悄無聲息地從木箱后滑了出來,腳下發力,猛地沖向倉庫角落的立柱。
那立柱是支撐屋頂的主柱,表面粗糙,正好能借力攀爬。林越手腳并用,飛快地向上爬去,指甲摳進木頭的縫隙里,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誰?!”門口的護院猛地喝問,顯然聽到了動靜。
林越不敢回頭,手腳更快,眼看就要夠到橫梁。那護院已經沖進了倉庫,拔刀的聲音清晰可聞:“抓住他!”
林越縱身一躍,雙手抓住橫梁,借著慣性蕩了過去,穩穩地落在橫梁上。他剛想往屋頂破洞的方向移動,那護院已經沖到了立柱下,抬頭瞪著他,眼中滿是驚愕:“是你?縣衙的小捕快?!”
這護院見過林越,上次在張府門口,正是他攔著不讓林越進去。
“給我下來!”護院怒吼一聲,揮刀砍向立柱,木屑飛濺。
林越趴在橫梁上,心臟狂跳。他知道不能戀戰,必須盡快脫身。他看向屋頂的破洞,離他還有兩丈遠,中間隔著三根橫梁。
他深吸一口氣,像猴子一樣在橫梁上攀爬,動作雖不熟練,卻足夠快。身后傳來護院的怒罵聲,還有另一人返回的腳步聲——剛才去撒尿的護院也回來了。
“在房梁上!快抓住他!”
兩把刀同時砍向立柱,倉庫里回蕩著刺耳的劈砍聲。林越離破洞越來越近,甚至能看到外面漸漸亮起的天色。
“看箭!”其中一個護院突然喊道。
林越心中一緊,猛地側身,一支羽箭擦著他的耳邊飛過,釘在了前面的橫梁上——是普通的箭矢,沒有淬毒,但也足夠致命。
他不敢再耽擱,猛地發力,從最后一根橫梁上躍起,朝著破洞撲去。身體穿過破洞的瞬間,他感到后背一陣劇痛,像是被什么東西砸中了,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了倉庫外的空地上。
“抓住他!”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越咬緊牙關,忍著劇痛爬起來,踉蹌著沖進了旁邊的樹林。他知道,只要鉆進樹林,憑借他對地形的熟悉,就能甩掉追兵。
晨光刺破云層,照亮了他奔跑的身影,也照亮了他緊握在手中的那塊手帕——里面包著的,是足以將張萬貫和劉忠釘死在恥辱柱上的鐵證。
但他也清楚,這次暴露,意味著接下來的路,會更加兇險。劉忠絕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一場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