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吏部侍郎李嵩的府邸深處,書房內(nèi)燭火搖曳,映得他那張平日里總是掛著溫和笑意的臉,此刻卻布滿了陰鷙。
“廢物!一群廢物!”李嵩猛地將手中的茶杯摜在地上,上好的白瓷瞬間碎裂,滾燙的茶水濺濕了他的官靴,他卻渾然不覺。站在面前的管家王二嚇得瑟瑟發(fā)抖,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連大氣都不敢喘。
“不過是個從縣城來的小捕快,你們竟然讓他查到了劉謙頭上?還讓他順藤摸瓜,摸到了老夫這里?”李嵩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我養(yǎng)你們這群人,是讓你們辦事的,不是讓你們給我惹麻煩的!”
王二渾身一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道:“老爺息怒……小的們已經(jīng)加派人手去查那林越的底細了,只是……只是那林越行事謹慎,除了知道他是從青石縣刑捕司調(diào)來的,之前破過幾樁案子,其他的……查不到更多了。”
“查不到?”李嵩冷笑一聲,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銳利如刀,“一個能從指甲縫里的青痕、耳后的針孔里看出破綻的人,怎么可能是簡單角色?王二,你跟了我這么多年,這點眼力見都沒有嗎?”
王二冷汗涔涔,不敢接話。他知道,自家老爺這是真的急了。張啟明死在密室里,本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就算刑捕司查到,也只會當成意外或是盜匪作案,萬萬沒想到,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巡捕長,竟然能從死無對證的現(xiàn)場里,硬生生揪出“毒殺”的線索,還順藤摸瓜查到了劉謙,甚至隱隱指向了老爺。
“劉謙那邊有消息嗎?”李嵩轉(zhuǎn)過身,語氣稍緩,但眼底的寒意更甚。
“還……還沒有。”王二硬著頭皮道,“派去盯著河陽縣的人說,沒發(fā)現(xiàn)劉謙的蹤跡,好像……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消失?”李嵩眉頭緊鎖,“他一個煉肉初期的武者,就算想跑,能跑到哪里去?肯定是藏起來了!給我繼續(xù)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記住,不能讓他落到刑捕司手里,更不能讓他開口說話!”
“是!小的這就去安排!”王二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書房內(nèi)重新恢復(fù)了寂靜,李嵩走到書架前,手指撫過一排排整齊的書籍,眼神閃爍不定。他知道,林越既然能查到劉謙,就絕不會輕易罷手。刑捕司的王烈是個出了名的硬骨頭,認定的案子,不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罷休。而那個林越,年紀輕輕卻心思縝密得可怕,從驗尸到查人際關(guān)系,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要害上,顯然是個難纏的對手。
“不能等了……”李嵩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必須主動出擊,把這潭水攪渾,讓他們查不下去!”
他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宣紙,提起狼毫筆,蘸了蘸墨,開始奮筆疾書。筆尖在紙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映在他眼中的,是對權(quán)勢的執(zhí)念和對失敗的恐懼。
次日清晨,云安郡府衙大堂之上,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郡尉高坐堂上,臉色威嚴,目光掃過階下的文武官員。按照慣例,每日早會本是商議郡中事務(wù),可今日,吏部侍郎李嵩一上來,就跪在了堂中,聲淚俱下地控訴起來。
“郡尉大人!下官冤枉啊!”李嵩叩首在地,聲音悲切,“張主事不幸遇害,下官與同僚們一樣痛心疾首,本盼著刑捕司能早日緝拿真兇,告慰亡靈。可誰知……誰知刑捕司總捕頭王烈,竟縱容下屬,捕風捉影,誣陷朝廷命官!”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官員們紛紛交頭接耳,看向王烈的眼神充滿了探究。王烈站在階下,身著捕頭制服,身姿挺拔,聞言眉頭一皺,沉聲道:“李侍郎,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我刑捕司查案,向來以證據(jù)說話,何時誣陷過你?”
“何時?”李嵩猛地抬起頭,臉上猶帶淚痕,眼神卻帶著一絲挑釁,“王總捕頭敢說,你手下的巡捕長林越,沒有在暗中調(diào)查我?敢說他沒有散播謠言,說張主事之死與我有關(guān)?”
“林越查案,是職責所在,至于調(diào)查誰,那是根據(jù)線索行事,何來‘散播謠言’一說?”王烈寸步不讓,“李侍郎若心中坦蕩,何必怕人調(diào)查?”
“我怕?”李嵩冷笑一聲,轉(zhuǎn)向郡尉,“大人明鑒!張主事與下官雖在鹽稅改革上有分歧,但那是為國事爭論,何來私怨?林越一個小小巡捕長,僅憑幾句捕風捉影的傳言,就敢將矛頭指向朝廷五品侍郎,這背后若沒有王總捕頭的默許,他敢嗎?”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悲憤:“如今郡城上下都在傳,說下官為了鹽稅改革害死張主事。這不僅毀了下官的清譽,更讓百官心寒啊!以后誰還敢在朝堂上直言進諫?誰還敢為國事?lián)砹帲空埓笕藶橄鹿僮鲋鳎瑖缿驼_告者,還下官一個清白!”
李嵩的話說得情真意切,又句句扣在“官場規(guī)矩”和“百官心寒”上,讓不少官員暗暗點頭。畢竟,林越只是個巡捕長,而李嵩是五品侍郎,兩者身份懸殊。若真任由一個小捕快調(diào)查朝廷大員,確實有損官員體面,也容易讓人心惶惶。
郡尉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為官多年,自然看得出李嵩這是在反咬一口,想用官場規(guī)矩壓人。王烈的為人他信得過,刑捕司查案向來嚴謹,絕不會無緣無故誣陷官員。但李嵩的話,也并非全無道理——沒有確鑿證據(jù),確實不宜對五品侍郎窮追猛打,否則容易引起官場動蕩。
“王烈,”郡尉開口,聲音沉穩(wěn),“李侍郎所言,是否屬實?林越確在調(diào)查李侍郎?”
王烈上前一步,抱拳道:“回大人,林越確實在調(diào)查李侍郎,但并非捕風捉影,而是有線索指向。張主事死前,與李侍郎爭執(zhí)激烈;案發(fā)后,李侍郎府中管家多次與孫家接觸,行蹤可疑;且有證據(jù)顯示,張主事所中之毒,來源與李侍郎的副手劉謙有關(guān),而劉謙現(xiàn)已失蹤……”
“一派胡言!”李嵩立刻打斷,“王總捕頭這是強詞奪理!爭執(zhí)歸爭執(zhí),豈能與殺人掛鉤?我府中管家與孫家往來,是為了私事,與案子何干?劉謙失蹤,說不定是他自己畏罪潛逃,與我又有何干?”
“你……”王烈氣得臉色發(fā)紅,卻一時語塞。確實,目前所有的線索都只是“指向”,并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能證明李嵩就是幕后真兇。劉謙失蹤,更是讓這條線索斷了關(guān)鍵一環(huán)。
郡尉揉了揉眉心,沉聲道:“好了,此事暫且不論。王烈,張啟明案已經(jīng)拖了不少時日,影響極壞,必須盡快結(jié)案。給你三天時間,若能找到確鑿證據(jù),證明此案與李侍郎有關(guān),本官自會秉公處理;若找不到……”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就按常規(guī)流程,以‘意外身亡’或‘盜匪作案’結(jié)案,不得再牽連無辜官員,以免影響朝政。”
“大人!”王烈急道,“此案疑點重重,豈能如此草率?”
“這是命令。”郡尉擺了擺手,“退堂。”
說罷,郡尉起身離去,留下滿朝官員和臉色鐵青的王烈。李嵩看著王烈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帶著勝利者的姿態(tài),昂首闊步地走出了大堂。
消息很快傳到了刑捕司西城分舵。
林越正在整理李嵩與孫家往來的記錄,聽到王烈?guī)Щ氐南ⅲ种械睦呛凉P猛地一頓,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個小小的黑點。
“三天?”林越抬頭,看向風塵仆仆的王烈,眼神凝重,“郡尉這是……”
“郡尉有郡尉的難處。”王烈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李嵩在朝堂上煽動了不少官員,說咱們刑捕司濫用職權(quán),誣陷大臣。郡尉既要顧及案情,又要顧及官場穩(wěn)定,只能給咱們?nèi)鞎r間。”
他看著林越,語氣沉重:“林越,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你查到現(xiàn)在,步步艱難,好不容易摸到了線索,卻要被時間逼得這么緊。但……這就是郡城的官場,身不由己。”
林越沉默了。他能理解郡尉的決定,也能理解王烈的無奈。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里,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李嵩是五品侍郎,而他只是個小小的巡捕長。沒有鐵證,誰也不敢輕易動他。
“那李嵩呢?”林越問道,“他除了在朝堂上反咬一口,還有別的動作嗎?”
“有。”王烈點頭,“我讓人盯著他府里,發(fā)現(xiàn)他這兩天一直在焚燒東西,從書房里運出去好幾車灰燼,還把府里的幾個老仆打發(fā)走了,說是‘告老還鄉(xiāng)’。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這是在銷毀證據(jù)。”
“銷毀證據(jù)……”林越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泛白,“他越是這樣,越說明心里有鬼!”
“可沒用。”王烈苦笑,“沒有證據(jù),他就算把證據(jù)堆在咱們面前,說一句‘燒的是舊書廢紙’,咱們也拿他沒辦法。關(guān)鍵還是劉謙,只要找到劉謙,讓他開口指證李嵩,一切就都好辦了。”
林越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憤怒的時候,時間緊迫,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費。
“周通他們還在監(jiān)視李府嗎?”林越問道。
“在。”王烈道,“周通說,李府外圍的守衛(wèi)比以前嚴密了好幾倍,還多了幾個氣息隱晦的武者,看起來像是花錢請的江湖人。”
“江湖人?”林越眼神一動,“看來李嵩不僅在銷毀證據(jù),還在防備咱們。他越是防備,越說明劉謙的下落對他至關(guān)重要。”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在河陽縣的位置上重重一點:“劉謙的老家在河陽縣,他最有可能藏在那里。之前派去的人沒找到,可能是搜查的范圍不夠廣,或者是被他的家人瞞報了。”
“你的意思是……”王烈看向他。
“我要親自去一趟河陽縣。”林越語氣堅定,“三天時間,足夠了。只要能找到劉謙,這案子就能水落石出;找不到……”
他沒有說下去,但兩人都明白后面的話。找不到劉謙,此案多半會不了了之,李嵩會安然無恙,甚至可能因為這次“被誣陷”而博取同情,進一步鞏固地位,而張啟明的冤屈,就只能石沉大海。
“你要去河陽縣?”王烈有些擔心,“李嵩既然在防備,肯定也想到了你會去找劉謙,說不定會在半路設(shè)下埋伏。”
“我知道。”林越點頭,“但就算有埋伏,我也必須去。這不僅是為了張大人的冤屈,也是為了咱們刑捕司的尊嚴,為了那些被權(quán)勢欺壓的百姓。如果連咱們都退縮了,那這世上,還有誰能為他們做主?”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沉甸甸的力量,讓王烈心中一震。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巡捕長,明明只有二十出頭,眼神卻比許多老捕快還要堅定。從青石縣到郡城,林越一路走來,破了不少案子,靠的不僅僅是聰明才智,更是這份不肯向黑暗低頭的執(zhí)拗。
“好。”王烈站起身,拍了拍林越的肩膀,“我給你調(diào)派五名精銳捕快,都是煉肉初期的好手,再給你一把‘破風刀’,防身用。你放心去,郡城這邊,我會盡量拖住李嵩,給你爭取時間。”
“多謝總捕頭。”林越抱拳道。
“不用謝。”王烈看著他,“記住,活著回來。找到劉謙固然重要,但你的命更重要。咱們刑捕司,需要你這樣的人。”
林越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轉(zhuǎn)身走出房間,立刻召集了周通和趙勇。
“周老哥,我要去一趟河陽縣,尋找劉謙的下落,這里的事,就拜托你和趙勇多盯著點。”林越沉聲道,“尤其是李府和孫家,一旦有任何動靜,立刻派人去河陽縣給我送信。”
“林頭兒放心!”周通拍著胸脯道,“這里有我們在,保證出不了岔子!你路上小心,李嵩那老狐貍,說不定會使陰招!”
趙勇也道:“我已經(jīng)讓人把河陽縣的地圖和劉謙老家的詳細地址整理好了,你帶上,或許能用上。”
“好。”林越接過地圖,看了一眼外面已經(jīng)開始西斜的太陽,“時間不早了,我這就出發(fā)。”
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帶著五名精銳捕快,換上便裝,騎上快馬,朝著河陽縣的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聲噠噠,揚起一路煙塵。林越坐在馬背上,風迎面吹來,吹起他的衣袍,也吹亂了他的發(fā)絲。他緊緊握著手中的韁繩,眼神銳利地望著前方的道路。
他知道,這一路絕不會平靜。李嵩既然能請江湖人護衛(wèi)府邸,就有可能在半路設(shè)下埋伏,阻止他找到劉謙。而他只有三天時間,必須與時間賽跑,與李嵩的陰謀賽跑。
“劉謙……”林越喃喃自語,“你最好還活著,否則,張大人的冤屈,就真的無處可訴了。”
夕陽的余暉灑在大地上,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前路漫漫,危機四伏,但他的眼神中,卻沒有絲毫畏懼,只有堅定的信念和一往無前的決心。
這不僅僅是一場對兇犯的追捕,更是一場對權(quán)勢的挑戰(zhàn),一場對正義的堅守。他不能輸,也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