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捕司西城分舵的院落里,晨露還掛在墻角的青苔上,林越已站在院中,望著墻上那張標記著云安郡周邊地形的輿圖,指尖在“河陽縣”三個字上反復摩挲。
從郡城到河陽縣,不過百余里路程,快馬疾馳一日便可抵達。但這短短百里路,此刻在林越眼中卻像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劉謙若真藏在那里,必然已是驚弓之鳥,而李嵩絕不會坐視他被擒,定會在沿途或河陽縣布下阻礙,甚至殺機。
“頭兒,都準備好了?!敝芡ǖ穆曇魪纳砗髠鱽?,他身后跟著五名精挑細選的捕快,每人都挎著腰刀,背著干糧和水囊,神色肅然。這五人都是巡捕隊里經驗最豐富的老手,其中兩人更是煉肉初期的武者,放在青石縣已是能獨當一面的好手,在郡城雖不算頂尖,卻足夠應付尋常兇險。
林越轉過身,目光掃過眾人:“此次去河陽,目標只有一個——找到劉謙。記住,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傷他性命,他是此案最關鍵的人證?!?/p>
“明白!”五人齊聲應道,聲音里透著一股被委以重任的鄭重。經過張啟明案的連番查探,林越在隊中的威信早已不同往日,那句“林頭兒”喊得愈發心服口服。尤其是他能從蛛絲馬跡中揪出毒殺線索,又頂住壓力追查至李嵩這一步,這份膽識與細致,讓這些在郡城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捕快也暗自欽佩。
林越點點頭,正欲下令出發,院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負責外圍警戒的捕快快步跑了進來,手里攥著一張折疊的紙條,神色有些緊張:“林頭兒,門外來了個穿黑衣的漢子,說是鐵龍大哥派來的,讓把這個交給您,還說務必讓您親自過目,看完就燒。”
“鐵龍?”林越心中一動。鐵龍是青石縣“鐵記貨?!钡恼乒瘢砻嫔献鲋媳必浬猓瑢崉t消息靈通,在三教九流中頗有門路。當初林越在青石縣破獲張萬貫案時,曾受過他不少暗中相助,兩人也算有過一段默契。如今自己剛到郡城不久,鐵龍竟能把消息送到刑捕司分舵,足見其人脈之廣。
他接過紙條,指尖觸及紙面,能感覺到上面凹凸的刻痕——顯然是用特殊藥水寫就,尋常人看只會以為是張廢紙。林越不動聲色地走到一旁,從懷里摸出一小瓶隨身攜帶的“顯影水”,這是他根據前世知識配置的簡易藥水,對付這類密信正好合用。
將藥水輕輕滴在紙上,原本空白的紙面立刻浮現出幾行潦草的字跡,墨跡因藥水侵蝕而微微發皺:
“孫李近期過從甚密,昨夜孫博文秘訪李府,逗留逾一個時辰。孫家供奉‘鬼手’已于今晨離城,去向不明。李嵩府中增調十名護衛,皆為煉肉中期武者。速查河陽,恐有變?!?/p>
林越的眼神瞬間沉了下去。
孫家,云安郡的老牌家族,祖上出過武道宗師,雖近年聲勢稍減,卻仍是郡城數一數二的龐然大物,族中不僅有良田千頃,更豢養著不少武道高手,在官場和江湖上都有著盤根錯節的勢力。之前查案時,他便從攤販口中聽過“孫家”的名頭,當時只當是尋常地方豪強,沒曾想竟會與李嵩攪在一起。
孫博文是孫家族長,據說已是煉骨初期的武者,為人陰狠,在郡城向來橫行無忌。他深夜密訪李嵩,顯然不是為了敘舊——結合“鬼手”離城的消息,答案幾乎呼之欲出:孫家要插手張啟明案了。
“鬼手……”林越咀嚼著這個名字,腦海中閃過之前看過的郡城武者卷宗。此人是孫家最得力的供奉之一,煉肉后期巔峰的修為,一手“鎖喉爪”陰狠毒辣,據說曾在一夜之間連殺三名與孫家作對的江湖好手,行事向來不按常理,是個不折不扣的狠角色。
他今晨離城,去向不明?林越幾乎可以肯定,這“鬼手”十有**是沖著河陽縣去的。李嵩急于銷毀證據,孫家則不知出于何種目的選擇幫他,兩人聯手,目標顯然是要在自己找到劉謙之前,讓他徹底消失。
“麻煩了?!绷衷綄⒓垪l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原本以為只需應付李嵩派來的尋常人手,如今加上一個煉肉后期的“鬼手”,此行的兇險程度瞬間翻了數倍。自己雖是煉肉中期,但面對煉肉后期巔峰的武者,勝算最多不過三成,更何況對方極有可能暗中偷襲。
“頭兒,怎么了?”周通見他臉色凝重,忍不住問道。
林越轉頭看向眾人,沒有隱瞞鐵龍的消息,只是略去了“鬼手”的具體修為,免得動搖人心:“李嵩和孫家勾搭上了,孫家派了個好手出城,說不定會去河陽礙事。這次去,咱們不僅要找劉謙,還得提防暗處的刀子?!?/p>
五名捕快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都握緊了腰間的刀。孫家的名頭在郡城無人不曉,他們沒想到這案子竟會牽扯到這樣的龐然大物,但事已至此,退縮絕無可能。
“林頭兒放心,咱們弟兄不是嚇大的!”一名滿臉胡茬的捕快咧嘴道,“大不了拼了,總不能讓這些官紳把咱們刑捕司的人當軟柿子捏!”
“拼是下策。”林越搖頭,目光重新落回輿圖,“咱們的目標是劉謙,不是和孫家硬碰硬。出發前,先改改路線。”
他伸手在輿圖上劃了一道弧線:“從郡城到河陽,原本走官道最快,但官道沿途驛站多,容易被人盯上。咱們繞走西側的‘黑風嶺’,雖然山路難走,卻能避開耳目,還能比官道早半個時辰到河陽縣城。”
黑風嶺是出了名的險峻,沿途多是懸崖峭壁,尋常商隊絕不會走,但對于熟悉地形的捕快來說,卻是條隱蔽的近路。
“就走黑風嶺!”周通立刻應道,“我以前押送犯人走過一次,路況熟?!?/p>
林越點頭:“好。周老哥帶路,其他人打起精神,沿途每隔三里留一人警戒,保持聯絡,一旦發現可疑人物,立刻發信號。記住,不求速勝,先保自身安全,找到劉謙是第一要務?!?/p>
“是!”
一行七人不再耽擱,換上便于行動的短打,背上弓箭和繩索,牽出快馬,悄無聲息地出了西城分舵,避開人多的街道,朝著城西的黑風嶺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踏過清晨的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很快便消失在城外的薄霧中。
……
與此同時,李嵩府邸的書房內,李嵩正站在窗邊,看著心腹管家王二匆匆走進來。
“老爺,‘鬼手’已經出發了,按您說的,走的是官道,比林越他們早半個時辰動身?!蓖醵淼溃八f,保證讓劉謙活不到明天日出?!?/p>
李嵩轉過身,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很好。孫博文倒是沒騙我,這‘鬼手’的價錢雖然高,辦事效率倒是不錯?!?/p>
“那孫家……”王二猶豫著問道,“他們真的只是想幫咱們壓下案子?屬下總覺得,孫博文那人城府太深,不會平白無故出手。”
“他自然有他的目的?!崩钺远似鸩璞?,輕輕吹了吹浮沫,“張啟明手里握著一份關于孫家走私鹽鐵的賬冊,他一直想拿到,可惜張啟明油鹽不進。如今張啟明死了,他幫我除掉劉謙,無非是想讓此案盡快了結,免得夜長夢多,被人翻出他孫家的老底?!?/p>
他眼中閃過一絲算計:“互相利用罷了。等這事了了,孫家的賬,遲早要跟他們算清楚?!?/p>
王二點頭稱是,又道:“那林越那邊……他要是繞路避開了鬼手,怎么辦?”
“繞路?”李嵩冷笑一聲,“黑風嶺?他以為我不知道那條路?我早已讓人在黑風嶺的‘一線天’設了埋伏,都是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雖然修為不高,但足夠纏住他一時半會兒。等他趕到河陽,劉謙早就成了一具尸體,他就算找到人,也只能看到一具死無對證的尸首?!?/p>
他走到書案前,拿起一本卷宗,慢條斯理地翻著:“王烈給了他三天時限,我就讓他在這三天里,嘗嘗什么叫有心無力。一個從縣城來的小子,也想扳倒我?太嫩了?!?/p>
王二低著頭,不敢接話,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他總覺得,那個叫林越的巡捕長,似乎不像老爺想的那么簡單。
……
黑風嶺的山路上,林越一行人正沿著陡峭的山坡前行。山路狹窄,僅容一人一馬通過,一側是刀削般的峭壁,另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山谷,風從谷中呼嘯而過,帶著刺骨的寒意。
“頭兒,前面就是一線天了,穿過那里,再走十里就能下嶺?!敝芡ɡ兆●R,指著前方一道僅容兩人并排通過的山縫,低聲道,“那地方地勢險要,得小心點。”
林越點點頭,示意眾人停下:“都下馬,牽馬步行。弓箭上弦,腰刀出鞘,保持警惕?!?/p>
眾人依言照做,腳步放輕,牽著馬小心翼翼地走進一線天。山縫內光線昏暗,只有頭頂露出一線天光,巖壁上長滿了濕滑的苔蘚,腳下不時能踩到碎石,發出“咔嚓”的輕響,在寂靜的山縫中顯得格外清晰。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眼看就要穿出一線天,林越忽然抬手示意停下,眼神銳利地看向右側的巖壁。
“怎么了,頭兒?”一名捕快低聲問道。
“不對勁?!绷衷綁旱吐曇?,“剛才那陣風里,有血腥味。”
眾人頓時警覺起來,紛紛握緊武器,環顧四周。山縫里只有風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動靜。
就在這時,“咻”的一聲銳響,一支淬了毒的弩箭從巖壁上方的暗處射來,直取林越面門!
“小心!”周通大喊一聲,猛地將林越往旁邊一推。
林越反應極快,借著這一推之力側身避開,弩箭擦著他的肩頭飛過,釘在對面的巖壁上,箭尾還在嗡嗡作響,箭尖泛著詭異的幽藍。
“有埋伏!”
“動手!”
隨著林越一聲低喝,巖壁上方頓時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七八名手持刀斧的漢子從巖縫后跳了出來,為首一人臉上帶著刀疤,獰笑道:“林捕頭,咱家老爺有請,跟兄弟們走一趟吧!”
這些人身形彪悍,氣息雜亂,顯然不是正規武者,更像是打家劫舍的盜匪,但出手卻狠辣異常,一上來就朝著眾人要害招呼。
“是李嵩派來的雜碎!”周通怒喝一聲,拔刀迎了上去,與一名盜匪戰在一處。他雖是煉肉初期,但常年辦案,實戰經驗豐富,對付這種野路子出身的盜匪綽綽有余,一刀便將對方的斧頭格開,順勢劈向其胸口。
另外四名捕快也各自找上對手,一時間,狹窄的山縫里刀光劍影,喊殺聲與兵器碰撞聲混雜在一起,回蕩不休。
林越沒有立刻加入戰團,而是目光如電,掃視著巖壁上方——這些盜匪顯然只是誘餌,真正的殺招必然藏在暗處。他注意到左側巖壁上方有一塊松動的巨石,巨石邊緣似乎有人影閃動。
“想推石頭?沒那么容易!”林越冷哼一聲,腳下猛地發力,身形如箭般躥出,踩著巖壁上的凸起,借力向上攀爬。
“攔住他!”刀疤臉見狀,急聲喊道,揮刀便向林越砍來。
林越頭也不回,反手一拳砸出,拳風裹挾著煉肉中期的氣血之力,正中刀疤臉的手腕。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刀疤臉慘叫一聲,長刀脫手飛出,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解決掉刀疤臉,林越已爬到巨石下方,抬頭便看到兩名盜匪正奮力推著巨石,臉上青筋暴起。
“給我下去!”林越暴喝一聲,猛地躍起,雙腳在巖壁上一蹬,身形如猛虎撲食般撲向兩人,雙拳齊出,分別砸在兩人后背。
那兩人慘叫著被砸飛出去,從巖壁上滾落,摔在下方的山路上,不知死活。
林越落在巨石上,低頭看向下方。此時,剩下的盜匪已被五名捕快解決干凈,只有一人被周通擒住,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頭兒,搞定了!”周通抹了把臉上的血,大聲道。
林越點點頭,目光落在被擒的盜匪身上:“問問他,誰派他們來的?還有沒有其他埋伏?”
周通一把揪住那盜匪的頭發,將其腦袋按在地上:“說!誰讓你們來的?不然現在就卸了你一條胳膊!”
那盜匪早已被嚇破了膽,連聲求饒:“是……是李侍郎府里的王管家,他給了我們一百兩銀子,讓我們在這里攔住你們,最好……最好能殺了林捕頭……”
“還有其他人嗎?”林越冷聲問道。
“沒……沒有了,就我們幾個……”盜匪哭喪著臉,“我們都是附近的山匪,被王管家收買的,真的不知道其他事了……”
林越看他神色不似作偽,對周通使了個眼色。周通會意,手起刀落,將其打暈過去,拖到一旁的巖縫里藏好。
“看來李嵩是鐵了心要攔住咱們?!敝芡ù鴼獾?,“這些人雖然不濟事,但拖延了不少時間。”
林越看了一眼天色,眉頭緊鎖:“不能再耽擱了。加快速度,盡快下山。”
他知道,這些山匪只是小麻煩,真正的威脅還在后面。鬼手若是真去了河陽,以他的手段,劉謙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一行人不敢再停留,牽著馬快步穿出一線天,順著下山的路疾馳而去。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們身上,卻驅不散心中的陰霾。
河陽縣越來越近,而籠罩在前方的陰影,也越來越濃。林越能感覺到,一場更兇險的較量,正在河陽縣城的某個角落,悄然等待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