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愴站在戚染家的玄關(guān),指尖還沾著門外的雪霜。這是他第二十四次來找戚染,從初秋的梧桐葉落,到深冬的大雪封門,他像個固執(zhí)的守墓人,一次次叩響這扇拒絕他的門。戚染靠在門框上,臉上滿是無奈,眼底卻藏著一絲不忍。“小愴,你這又是何必呢?悠悠他……”
“阿姨,”顧愴打斷她,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我只要他的地址。哪怕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我也滿足。”他的西裝外套上落滿了雪,肩頭早已被雪水浸透,可他眼里的光,卻比這寒冬里的炭火還要灼熱。
戚染看著他這副模樣,終究是狠不下心。她嘆了口氣,像是放棄了抵抗,帶著點(diǎn)無賴似的妥協(xié):“城西,望雪園小區(qū)。具體哪棟我不能說,你……自己找吧。”
話音剛落,顧愴幾乎是立刻轉(zhuǎn)身就走,連一句道謝都忘了說。他沖出樓道,寒風(fēng)裹挾著大雪撲面而來,灌進(jìn)他的衣領(lǐng),可他絲毫感覺不到冷。快步走向停車場時,他的手指因為急切而微微顫抖,好幾次才順利插進(jìn)鑰匙孔。發(fā)動汽車的瞬間,引擎還沒來得及預(yù)熱,他便踩著油門往望雪園的方向沖去——他怕慢一秒,就又要失去許悠悠的蹤跡。
雪越下越大,漫天的雪片像撕碎的棉絮,把路面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車輪碾過積雪,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他此刻的焦灼。顧愴緊握著方向盤,目光死死盯著前方被大雪模糊的路況,腦子里全是許悠悠的樣子:他笑起來時眼角會彎成好看的弧度,生氣時會輕輕抿著唇卻舍不得真的怪他,以前窩在沙發(fā)上看電影時,還會悄悄往他懷里鉆,用帶著熱氣的聲音說“顧愴,有你在真好”。這些細(xì)碎的記憶像針一樣,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尖銳的疼。
不知道開了多久,車子終于在望雪園小區(qū)附近的路口停下。顧愴推開車門,甚至沒來得及關(guān)緊車門,就不顧一切地沖進(jìn)大雪里。雪花打在他的臉上,像細(xì)小的冰粒,可他毫不在意,只是沿著路邊的人行道瘋跑。就在他快要被絕望淹沒的時候,前方不遠(yuǎn)處的大路上,一個熟悉的清瘦背影突然闖入了他的視線。
許悠悠裹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舊大衣,雙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往前走。雪花落在他的短發(fā)上,沒多久就積了薄薄一層,把他襯得愈發(fā)單薄,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把他吹倒。顧愴的心臟猛地一縮,所有的急切、思念與痛苦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他踉蹌著沖過去,在距離許悠悠還有幾步遠(yuǎn)的地方,雙腿突然一軟,“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雪地里。
膝蓋砸在積雪覆蓋的路面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可顧愴卻像失去了知覺一般,完全感受不到。他抬起頭,看著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背影,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連帶著呼吸都在發(fā)抖:“仔仔……回來好不好?沒你,我不能活”
鵝毛大雪還在不停地下,把天地間染成一片慘白。許悠悠的腳步頓住了,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看著跪在雪地里的顧愴,眼眶瞬間就紅了,可他還是強(qiáng)迫自己壓下翻涌的情緒,臉上只剩下冰冷的決絕。他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顧愴,聲音像淬了冰一樣冷:“顧愴,你還是不明白嗎?沒我不能活就去死,不是讓你在這裝可憐!”他頓了頓,故意挑揀著最能刺痛對方的話,一字一句地說,“你以為我為什么要走?因為我受夠了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受夠了你那副掌控一切的嘴臉,受夠了你用金錢堆砌的虛假溫柔,受夠了你這個人!”
每說一個字,許悠悠的心就像被鈍刀割一下,鮮血淋漓。他比誰都清楚這些話有多假——曾經(jīng)他最依賴的就是顧愴的保護(hù),最貪戀的就是顧愴掌心的溫度,可現(xiàn)在,他必須把這些溫暖的過往全部撕碎,扔在顧愴面前,才能讓他徹底死心。
顧愴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雪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冰冷的雪水還是滾燙的淚水。他慢慢抬起頭,眼底布滿了紅血絲,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依舊不肯退讓:“悠悠,我知道你在氣頭上,你說的都不是真的。我可以改,你不喜歡我掌控,我以后什么都聽你的;你不喜歡那些物質(zhì),我可以把公司賣了,我們?nèi)ヒ粋€沒人認(rèn)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只要仔仔愿意跟我說話在難聽的話我也愿意,如果你要我死就可以回到我身邊我可以現(xiàn)在就去死”
“重新開始?”許悠悠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猛地提高音量,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強(qiáng)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顧愴,你清醒一點(diǎn)!我們之間早就完了!我現(xiàn)在看到你就覺得惡心,看到你這張臉就想躲開!你就算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更不會跟你回去!”
他故意往后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語氣里的嫌惡刻意
他故意往后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語氣里的嫌惡刻意又尖銳,可眼底那絲藏不住的疼,卻像雪地里的火星,明滅不定。顧愴還跪在雪地里,西裝褲早已被雪水浸透,緊緊貼在腿上,臉色白得像紙,只有眼底的紅血絲透著一絲活氣。他看著許悠悠決絕的模樣,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任由絕望像大雪一樣,一點(diǎn)點(diǎn)將他淹沒。
許悠悠看著他這副模樣,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剛才那句“看到你這張臉就想躲開”,其實(shí)是他咬著牙才說出來的——他怎么會想躲開?眼前這個人,是他曾經(jīng)滿心歡喜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是他生病時會徹夜守在床邊的人,是他受了委屈時第一個想找的人。可現(xiàn)在,他不能軟弱,絕對不能。
就在他的指尖微微顫抖,幾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拉顧愴起來,想告訴他“別跪了,地上涼”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熟悉的呼喊:“悠悠!你怎么在這?這么大的雪,凍壞了怎么辦?”
許悠悠渾身一僵,猛地回頭,就看到林安逸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快步朝他跑過來。林安逸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也是少數(shù)知道他病情的人。看到林安逸的瞬間,許悠悠的眼神閃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這是要幫他演一場戲,一場徹底斷了顧愴念想的戲。
林安逸跑到許悠悠身邊,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跪在雪地里的顧愴,然后立刻轉(zhuǎn)過身,一把抓住許悠悠的手腕,語氣里滿是故作親昵的責(zé)備:“老婆,不是讓你在家等我嗎?怎么自己跑出來了?天這么冷,手都凍冰了。”
“老婆”兩個字像兩把重錘,狠狠砸在顧愴的心上。他猛地抬起頭,眼睛死死盯著林安逸抓著許悠悠手腕的手,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像破舊的風(fēng)箱:“你……你們……”
許悠悠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溫度,心里一陣發(fā)酸,可臉上還是強(qiáng)迫自己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配合著林安逸的話,輕輕掙了掙手腕,語氣帶著點(diǎn)撒嬌的意味:“我就是出來透透氣,沒想到雪下這么大。”他頓了頓,故意看向顧愴,眼神里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和歉意,“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先生來接我了,我們要回家了。”
“先生?”顧愴的聲音里充滿了不敢置信,他看著許悠悠臉上那陌生的溫柔笑容,看著林安逸緊緊護(hù)著許悠悠的模樣,心臟像被生生撕裂一樣疼,“悠悠,你……你跟他在一起了?這不可能,你明明……”
“沒什么不可能的,”林安逸打斷他,將許悠悠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我和悠悠在一起很久了,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這位先生,我不管你以前跟悠悠是什么關(guān)系,現(xiàn)在他是我的人,麻煩你以后別再糾纏他了,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許悠悠低著頭,不敢看顧愴的眼睛。他能感覺到顧愴的目光像灼熱的火焰,落在他的背上,燒得他生疼。他的指尖死死掐著掌心,強(qiáng)迫自己繼續(xù)演下去:“顧先生,我們之間真的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現(xiàn)在很幸福,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說完,他便任由林安逸拉著自己轉(zhuǎn)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腳步剛邁開,他就感覺到身后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顧愴倒在了雪地里。他的心臟像被刀割一樣疼,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落在雪地里,瞬間就結(jié)成了冰。
林安逸感受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悄悄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
許悠悠點(diǎn)了點(diǎn)頭,用力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他不敢回頭,不敢去看顧愴的樣子,只能任由林安逸拉著自己往前走,一步步遠(yuǎn)離那個他深愛卻不能靠近的人,一步步走向沒有顧愴的未來。
雪還在不停地下,將他們的腳印一點(diǎn)點(diǎn)覆蓋,也將顧愴的身影一點(diǎn)點(diǎn)淹沒在這片白茫茫的雪地里。顧愴躺在雪地上,看著許悠悠和林安逸相攜離去的背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落在雪地里,融化了一小片積雪。他想站起來,想追上去,想告訴許悠悠他不信,想告訴許悠悠他還在等,可身體卻像灌了鉛一樣重,怎么也動不了。
他只能躺在雪地里,任由大雪落在他的身上,任由寒冷一點(diǎn)點(diǎn)侵蝕他的身體,任由絕望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他的心臟。他知道,這一次,許悠悠是真的要離開他了,帶著他所有的愛和希望,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小區(qū)單元樓的路燈亮著昏黃的光,雪落在燈影里,像無數(shù)細(xì)碎的螢火蟲在飛舞。林安逸松開許悠悠的手腕時,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手腕被攥出了一道紅痕——剛才為了演得逼真,他用了太大的勁。許悠悠垂著眸,盯著那道紅痕看了兩秒,才抬起頭,聲音輕得像被風(fēng)吹散的雪:“謝了,安逸。”
林安逸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堵得慌。剛才在大路上,他故意喊“老婆”、故意說要結(jié)婚,每一個字都像在扎許悠悠,可許悠悠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配合著演戲。可現(xiàn)在回到只有他們兩人的地方,他眼底的偽裝像薄冰一樣裂開,露出底下藏不住的疲憊與疼。
“謝什么?”林安逸嘆了口氣,往前走了半步,聲音壓得很低,“我剛才看你跟他對峙的時候,手都在抖。悠悠,你……還沒放下他,對不對?”
許悠悠的身子頓了一下,像是被這句話戳中了什么。他抬起頭,看向單元樓緊閉的大門,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能看到他眼底還沒褪去的紅。可他開口時,聲音卻冷得像冰:“沒。”
一個字,說得又快又硬,像是在跟誰賭氣,又像是在強(qiáng)迫自己相信。
林安逸皺了皺眉,語氣里帶著點(diǎn)不舍的追問:“沒放下?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醫(yī)生怎么跟你說的?最多三個月!你就這么耗著?把他推開,自己一個人扛著,你圖什么?”
“圖什么?”許悠悠重復(fù)了一遍這句話,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自嘲的笑。他抬起手,拂掉肩上的雪,指尖凍得發(fā)僵,連帶著動作都有些遲鈍,“圖他好好活著。圖他以后想起我的時候,不用帶著愧疚。圖他……能忘了我,找個健康的人過一輩子。”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發(fā)顫,可還是強(qiáng)撐著,轉(zhuǎn)頭看向林安逸,眼神里帶著一絲刻意的冰冷:“他不知道我活不久了。”這句話說得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砸在林安逸心上——顧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苦苦追尋的人,正在跟生命倒計時賽跑;不知道那些傷人的話,全是用命換來的“成全”。
林安逸還想說什么,許悠悠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朝著單元樓門口走了兩步。冰冷的鐵門映著他清瘦的影子,像一幅孤獨(dú)的畫。林安逸不死心,又追了一句:“那你老實(shí)告訴我,你是真的放下他了嗎?悠悠,別騙我,也別騙你自己。”
許悠悠的腳步停在鐵門前,手搭在冰冷的門把手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cè)過頭,路燈的光剛好落在他的側(cè)臉,能看到他下頜線繃得很緊,像是在壓抑著什么。這一次,他的語氣比剛才重了些,每一個字都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異常清晰:“沒。”
不是“放下了”,也不是“忘了”,而是干脆利落的“沒”。一個字,道破了所有偽裝,道盡了所有不甘與不舍。
說完,他再也沒停留,推開單元樓的鐵門,轉(zhuǎn)身走了進(jìn)去。鐵門在他身后“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雪,也隔絕了林安逸擔(dān)憂的目光。樓道里沒有燈,只有從窗戶透進(jìn)來的微弱雪光,許悠悠扶著冰冷的墻壁,一步一步往上走。
每走一步,心臟就像被鈍刀割一下,疼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他靠在墻角,緩緩蹲下身,雙手抱住膝蓋,將臉埋在臂彎里。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沒放下。怎么可能放得下?那個在大雪里跪了他很久的人,那個說“沒你不能活”的人,那個他愛了整整五年的人,怎么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可他不能不放下。他的生命只剩下三個月,他不能把顧愴拖進(jìn)這個深淵里,不能讓顧愴在他走后,帶著一輩子的痛苦和愧疚活下去。所以他只能用最傷人的話把他推開,只能配合發(fā)小演一場“早已不愛”的戲,只能在無人的樓道里,偷偷舔舐自己流血的心臟。
樓上的住戶傳來開門的聲音,許悠悠連忙擦干眼淚,扶著墻壁慢慢站起來。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衣,又恢復(fù)了那副冰冷的模樣,繼續(xù)往上走。只是這一次,他的腳步比剛才更慢了些,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疼得鉆心,卻又不得不往前走。
他知道,這條路只能他一個人走,哪怕再疼,再難,也不能回頭。因為他的身后,是他拼了命也要保護(hù)的人。
雪還沒停,戚染剛收拾完廚房,就聽到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那敲門聲很輕,帶著點(diǎn)無力的滯澀,不像是平時顧愴來的時候那樣急促。她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出去時,心猛地一揪——顧愴站在門外,身上的西裝還沾著沒化的雪,頭發(fā)亂糟糟的,最顯眼的是他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眼尾還泛著紅,一看就知道哭了很久。
戚染連忙打開門,冷風(fēng)裹著雪片涌進(jìn)來,她下意識地往顧愴身后看了看,沒看到許悠悠的身影,心里大概有了數(shù)。“小愴,你怎么又來了?這么大的雪,快進(jìn)來暖和暖和。”她側(cè)身讓顧愴進(jìn)來,想伸手幫他拍掉肩上的雪,可手伸到一半,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悄悄縮了回去。
顧愴沒動,就站在玄關(guān),目光空洞地落在地板上,像是沒聽到戚染的話。他身上的寒氣很重,帶著雪地里的冰冷,連周圍的空氣都仿佛降了溫。戚染看著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難受得慌。她想問他是不是見到悠悠了,想問他是不是跟悠悠吵架了,想問他眼睛怎么腫成這樣,可話到嘴邊,看著他那副連靈魂都像被抽走的模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怕自己一問,顧愴就撐不住了。
玄關(guān)的燈亮著暖黃的光,卻照不進(jìn)顧愴眼底的冰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抬起頭,看向戚染,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容。那笑容很輕,很澀,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擠出來的,比哭還難看。“阿姨,”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謝謝您告訴我悠悠的地址。”
戚染的心又是一揪,連忙擺手:“謝什么,都是應(yīng)該的。你……”她還是沒忍住,想問他后續(xù),可話沒說完,就被顧愴打斷了。
“以后,我不會再等悠悠了。”顧愴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guān)的小事。可他紅腫的眼睛里,卻有什么東西在慢慢碎裂,那是支撐了他二十四次奔波、支撐了他在大雪里下跪的執(zhí)念,此刻徹底崩塌了。
戚染愣住了,她看著顧愴,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她知道顧愴有多執(zhí)著,知道他為了找悠悠付出了多少,知道他說“要等”的時候,眼里的光有多亮。可現(xiàn)在,他卻說“不會再等了”,說得那么平靜,卻讓她覺得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要讓人心疼。
顧愴像是沒看到戚染的驚訝,又輕輕笑了笑,只是這次的笑容里,滿是疲憊與絕望。“我見到他了,”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他很好,有別人陪著了。這樣……也好。”他沒說許悠悠說的那些傷人的話,沒說自己在雪地里跪了多久,沒說看到許悠悠和林安逸在一起時的心痛,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他很好”,仿佛這樣就能說服自己,放棄是對的。
戚染看著他,眼眶也忍不住紅了。她想安慰他,想告訴他或許有誤會,可她知道,顧愴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除非他真的徹底絕望了。她只能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帶著點(diǎn)哽咽:“小愴,別太為難自己。以后……會好的。”
“嗯。”顧愴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沒再說話。他又站了一會兒,像是在跟這個他來了二十四次的地方告別,又像是在跟那個他等了很久的人告別。然后,他慢慢轉(zhuǎn)過身,朝著門口走去。
戚染送他到門口,看著他走進(jìn)漫天大雪里。他的背影很孤單,走得很慢,雪片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像是要把他徹底淹沒。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戚染才輕輕關(guān)上 door,靠在門后,忍不住抹了抹眼淚。她不知道顧愴和悠悠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她知道,那個執(zhí)著等待的顧愴,再也不會來了。
而顧愴走在雪地里,冰冷的雪片落在臉上,卻感覺不到冷。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紅腫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眼淚又流了下來。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哭夠了,以為自己能平靜地接受這個結(jié)果,可一想到許悠悠和林安逸相攜離去的背影,一想到許悠悠說“我現(xiàn)在很幸福”,心臟還是像被狠狠揪住一樣疼。
他說“不會再等了”,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因為太愛了,愛到只能放手,只能看著他幸福,哪怕那份幸福里沒有自己。他抬頭看了看漫天飛雪,心里默默對自己說:顧愴,別等了,真的別等了。
雪還在不停地下,把他的腳印一點(diǎn)點(diǎn)覆蓋,也把他心里的執(zhí)念,一點(diǎn)點(diǎn)掩埋在這片白茫茫的雪地里。
許悠悠打開家門時,玄關(guān)的燈壞了,只有客廳窗戶透進(jìn)來的雪光,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慘白的亮。他脫大衣的動作頓了頓,指尖觸到大衣口袋里的舊照片——那是去年冬天,他和顧愴在滑雪場拍的,顧愴把他裹在厚厚的羽絨服里,自己只穿了件薄外套,笑起來時眼角的細(xì)紋里還沾著雪。他掏出照片,指尖反復(fù)摩挲著顧愴的臉,照片邊緣被磨得發(fā)毛,就像他快要抓不住的回憶。
他走到沙發(fā)邊坐下,沒開客廳的燈,任由自己陷在黑暗里。窗外的雪還在落,落在玻璃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他想起剛才在單元樓下,林安逸問他“放下了嗎”,他說“沒”——其實(shí)他連騙自己都做不到。他從茶幾抽屜里翻出醫(yī)生給的診斷書,白紙黑字的“晚期”兩個字,在雪光里顯得格外刺眼。他抬手捂住嘴,壓抑著喉嚨里的哽咽,眼淚卻還是順著指縫往下掉,落在診斷書上,暈開了墨跡。
他想起顧愴跪在雪地里的樣子,想起顧愴說“沒有你我活不下去”,想起顧愴眼底的紅血絲。心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又悶又疼。他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開和顧愴的聊天框,輸入框里刪刪改改,最后只留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說“我其實(shí)很想你”?說“我快不行了”?還是說“我從來沒放下過你”?這些話,他一句也說不出口。他只能把手機(jī)扔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的雪,心里反復(fù)問自己:顧愴,你是否真的愛過我?如果愛過,你會不會記得,我們曾經(jīng)在雪地里堆過一個像你的雪人?
而此刻,顧愴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面前的茶幾上放著一瓶沒開封的紅酒。客廳的燈開得很亮,卻照不進(jìn)他心里的黑暗。他脫下沾雪的西裝,隨手扔在沙發(fā)上,露出里面的白襯衫——這件襯衫,還是去年許悠悠給他買的,許悠悠說他穿白色好看,顯得干凈。他走到陽臺,看著外面漫天的大雪,想起剛才在戚染家說的“不會再等了”,其實(shí)是騙自己,也是騙戚染。
他從口袋里掏出煙,卻發(fā)現(xiàn)打火機(jī)沒氣了。他想起以前許悠悠總不讓他抽煙,說煙味難聞,每次他抽煙,許悠悠就會搶過他的煙,扔進(jìn)垃圾桶,然后踮起腳,把薄荷糖塞進(jìn)他嘴里。那時候的薄荷糖,是甜的,可現(xiàn)在想起來,卻只剩下滿嘴的苦。他靠在陽臺的欄桿上,雪風(fēng)吹在臉上,冷得他打了個寒顫。他想起許悠悠和林安逸相攜離去的背影,想起許悠悠說“我現(xiàn)在很幸福”,想起許悠悠眼底的決絕。心臟像被刀割一樣疼,他忍不住蹲下身,雙手抱住頭,眼淚無聲地掉在雪地里。
他不知道許悠悠說的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許悠悠是不是真的愛上了別人,不知道許悠悠是不是早就忘了他們之間的一切。他只能在心里反復(fù)問自己:悠悠,你是否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你是否還記得,你說過要和我一起看遍所有的雪?你是否……真的愛過我?
他想他是否還愛著他,他想他是否還記得他......
雪還在不停地下,把許悠悠所在的那棟樓,和顧愴所在的這棟樓,都裹進(jìn)了同一片白茫茫的雪夜里。他們在不同的空間里,承受著同樣的思念與痛苦,心里都藏著一個相同的追問——一個問對方是否愛過,一個問對方是否記得。可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份藏在雪夜里的深情,早已跨越了距離,卻再也無法回到彼此身邊。
窗外的雪,還在落,像是要把所有的思念與疑問,都埋進(jìn)這片無聲的雪地里。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朋友問,說“菜菜你怎么偏要寫這么刀的故事啊”“看許悠悠和顧愴的時候眼淚就沒停過”,每次看到這些話,我都會先對著屏幕笑一笑,然后指尖輕輕劃過那些文字——其實(shí)我比誰都清楚,這些“刀”扎在你們心里的時候,也扎在我手里。
有人問我,為什么非要讓他們明明相愛卻要互相推開,為什么不能給一個哪怕只是“暫時圓滿”的結(jié)局。其實(shí)我不是故意要為難他們,也不是故意要讓大家難過。你們看啊,許悠悠攥著診斷書的時候,手都在抖,他說“沒放下”的時候,聲音里藏著多少委屈和不舍;顧愴跪在雪地里的時候,膝蓋凍得發(fā)僵,卻還在說“只要你回來就好”,他轉(zhuǎn)身離開戚染家的時候,背影里全是撐不住的絕望。
這些“刀”,從來都不是憑空造出來的。它們是許悠悠想愛卻不敢愛的掙扎,是顧愴想留卻留不住的無奈,是我們每個人在生活里都可能遇到的“明明很在意,卻只能說沒關(guān)系”的遺憾。我只是把這些藏在“圓滿”背后的真實(shí),輕輕攤開在大家面前而已——愛從來都不只是牽手和擁抱,還有那些說不出口的“我怕耽誤你”,那些故意裝出來的“我不喜歡你了”,那些笑著說“我沒事”的時候,眼里藏著的眼淚。
我寫許悠悠在黑暗里摩挲舊照片,寫顧愴在陽臺想起薄荷糖的甜,不是為了讓大家哭,是想讓大家知道:那些看起來“刀”的瞬間,其實(shí)全是他們藏不住的愛啊。許悠悠說“沒”的時候,不是真的沒放下,是太怕自己的倒計時,變成顧愴的一輩子;顧愴說“不等了”的時候,不是真的要放棄,是太怕自己的執(zhí)著,變成許悠悠的負(fù)擔(dān)。
所以啊,不是我想“刀”你們,是這些真心太沉了,沉到只能用“推開”來守護(hù),沉到只能用“遺憾”來證明它有多珍貴。如果這些故事讓你掉了眼淚,我想跟你說聲“抱歉”,也想跟你說聲“謝謝”——抱歉讓你跟著他們難過,謝謝你們愿意接住這些不完美的、帶著疼的真心。
或許以后還會寫這樣的故事,還會有讓人忍不住紅眼眶的瞬間,但我始終相信,那些能讓我們哭的“刀”,最后都會變成溫柔的光——就像雪地里的腳印,雖然會被覆蓋,但走過來的路,每一步都算數(shù);就像他們心里的愛,雖然沒說出口,但那些“是否愛過”“是否記得”的追問里,全是從未離開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