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緊張的搶修和數據恢復,最終版本的渲染在又一個深夜啟動了。龐大的數據流在服務器集群中奔騰,計算著最后的色彩和光影。進度條緩慢而堅定地向前移動。
所有人都沒有離開,守在實驗室里。周韻和馬躍緊張地盯著屏幕,小聲討論著。秦漠也罕見地沒有回去,他靠在一張桌子旁,目光偶爾掃過屏幕,更多時候是看著窗外戈壁灘上無比璀璨的星空。
姜窈坐在主控電腦前,神情平靜,但微微交握放在膝上的手指,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這是她來到敦煌后,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作品,是科技與古老文明第一次深入的對話,其成敗,關系到她未來能否在這里真正立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進度條終于跳到100%,系統發出“渲染完成”的提示音時,實驗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生……生成了!”周韻激動地小聲叫道。
姜窈移動鼠標,點開了那個最終生成的高清圖像文件。
剎那間,一幅絢麗而又莊嚴的數字飛天,充滿了整個高清屏幕。
沒有第一次測試的艷俗,沒有中間版本的呆板。眼前的飛天,容顏豐潤,眉目含笑,帶著盛唐特有的自信與雍容。肌膚白晰透紅,細膩溫潤,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在皮下流動。青綠色的裙裾如流水般傾瀉,石青的色彩沉穩而華貴,赭石色的飄帶輕盈舒展,勾勒出完美的“S”形動勢,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翱翔九天。每一個線條都充滿了韻律,每一塊色彩都層次豐富,既保留了壁畫的古意和筆觸感,又煥發著一種經由數字技術淬煉后的、驚心動魄的美。
她靜靜地懸浮在數字虛空中,穿越了千年的風沙,將那個偉大時代的輝煌與優雅,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眾人面前。
實驗室里一片死寂。
周韻和馬躍張大了嘴巴,看得癡了。
秦漠不知何時已經站直了身體,他一步步走到屏幕前,仰頭凝視著畫面中的飛天,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他看得比任何人都仔細,從發髻的珠寶到裙角的皺褶,從指尖的弧度到唇邊的笑意。
良久,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真像……不,比我想象的,還要……還要好。”
這句簡短的評語,從他口中說出,已是最高級別的贊譽。
姜窈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了實處。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混合著難以言喻的感動,涌上心頭。她成功了。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周韻和馬躍歡呼起來,擊掌相慶。
秦漠轉過頭,看向姜窈。他的眼神不再有審視和排斥,而是充滿了復雜的情緒——震撼、認可,還有一絲釋然,以及更深層次的、被打動后的柔和。
“辛苦了。”他輕聲說。
姜窈看著他,露出了一個真正放松的、帶著疲憊卻無比明亮的笑容:“是我們共同努力的結果。”
激動過后,周韻和馬躍識趣地先離開了,留下姜窈和秦漠收拾實驗室。
兩人走出大樓,來到外面的空地上。沙塵早已落定,夜空如洗,銀河橫亙,璀璨的星輝灑滿寂靜的戈壁,遠處的莫高窟山崖在星光下呈現出沉默而偉大的輪廓。
夜風微涼,帶著戈壁植物特有的清苦氣息。
兩人并肩站著,誰也沒有說話,一起仰望著這片浩瀚的星空。白天的爭吵、壓力、疲憊,似乎都被這無垠的星海洗滌干凈。
“有時候覺得,它們(指星辰)和這些壁畫一樣,都在講述著時間的故事。”秦漠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只是它們用光年,我們用筆墨。”
“而現在,我們或許可以用代碼,加入這場對話。”姜窈接口道,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堅定的力量。
秦漠側頭看她。星光下,她的側臉輪廓柔和了許多,眼神映照著銀河,亮得驚人。他想起這段時間她的執著、她的智慧、她面對壓力時的堅韌,以及她最終呈現出的、足以打動他這顆頑固之心的成果。
內心那堵堅冰筑成的墻,在這一刻,徹底消融了。
“謝謝你,”他說,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誠懇,“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姜窈也轉過頭,對上他的目光。在漫天星輝的見證下,兩人相視一笑。所有的隔閡與誤解,仿佛都化為了彼此眼中閃爍的星光。
一種嶄新的、基于深刻理解和相互欣賞的默契,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滋生。
數字飛天的成功,不僅復活了一幅千年壁畫,也為兩顆截然不同的心的靠近,點亮了前路。